一雾锁心牢锁龙峪的雾，是黏在骨头上的潮气，经年不散。
李世良阿良十五年的人生，几乎都浸泡在这浓雾，
以及母亲沈雅芝身上那股奇特、清淡却又无处不在的栀子花香皂味中。
那香味像一层无形的薄膜，包裹着他，隔绝了外界，只留下一个纯粹的母子世界。
天刚蒙蒙亮，阿良醒了。并非因为声响，而是源于一种异乎寻常的安静——往常这时，
隔壁母亲房里总该有动静了。心头一紧，他悄悄起身，旧木床“吱呀”轻响。
赤脚踩上微凉的地板，推开斑驳的房门。堂屋里，母亲已在灶台前了。
煤油灯昏黄的光跳跃着，勾勒出她纤瘦而窈窕的背影。三十四岁的沈雅芝，
穿着干净的蓝布衫，一丝不苟地挽着发髻，灯影下，那截露出的脖颈显得格外细腻光洁。
岁月在这闭塞山谷里似乎格外眷顾她，未曾留下太多风霜，反而为她沉淀出一种安静的韵致。
“醒了？”她没回头，声音轻柔，“去洗漱，水给你兑好了。”阿良“嗯”了一声。
搪瓷盆里的水温吞，牙刷上已挤好不多不少的牙膏，一如既往。母亲总把一切安排妥帖，
让他无事可做，也无路可退。早饭还是老几样：小米粥，白水蛋，咸菜。
还有...那碗气味冲鼻的黑药汤，摆在最显眼的位置。“先把‘益神汤’喝了。
”沈雅芝把碗推到阿良面前，温柔地看着他脸上每一丝细微变化，“看你最近瘦了，
肯定是心思没放安稳，耗了神。这汤最养神。”她伸手，用微凉指腹滑过阿良脸颊，
像拂去灰尘。阿良喉咙发紧。他知道这汤喝下去是什么滋味——身子发软，骨头像被抽掉，
脑子糊满湿棉花，只想瘫着。一种暖洋洋的麻木，吞掉所有念头，连反抗的力气也一并抽走。
他想说“不”，想说“我今日尚好”。可对上母亲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
话就堵在嗓子眼。那眼神里有关切，也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他默默接过碗，
憋气灌下那又苦又涩、后味带点怪甜的药汁。喉咙发烧，头一阵发晕。“真乖。
”沈雅芝看着空碗，满意地笑了。她仔细擦掉他嘴角的药渍，指尖凉凉的，
在他皮肤上停了一下才移开。“吃饭吧。吃完在家看书，今天雾大，不准出去。”声音轻柔，
却是不容商量的命令。阿良低头扒粥，嘴里没味。母亲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像暖房的光，
照得他无所遁形，安全得令人窒息。上午，阿良多半在房里看书。母亲不常进来，
但他的房间永远整齐，书码得方方正正，水杯总是满的，水温正好。有时，
母亲会让他放下书，陪她待会儿。比如在院子里，看她摆弄廊下的兰草。她用软布擦拭叶子，
低声自语：“你看，得这么精心护着，它才能这么干净，不染尘埃……就像我的阿良。
”说着，抬头看他，眼神里全是爱意，还有一种让他心头发毛的坚定。阿良安静坐着，
感觉自己就是那盆被圈养的草。有时，母亲拿出针线，补他的旧衣。她让他穿着，方便比量。
指尖偶尔碰到他胳膊，凉凉的，让他不自觉缩一下。她一边缝，
一边低低哼着那支听了无数遍的歌谣，或说起过世的爹，声音里有怀念，
更多的是对现在母子相依的满足。阿良听着，只觉得那满足像绳子，一圈圈把他缠紧。
日子就这么过，像锁龙峪的雾，黏稠，化不开。直到他注意到隔壁村叫小兰的女孩，
梳着两条辫子，眼睛很亮。偶尔在路上看见，她身上有股干净的皂角香，
与母亲的栀子花香不同。阿良看到她时，心里掠过一丝说不清的感觉，随即立刻低下头。
一次，母亲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落点，顺着望去，看到了跑远的小兰，
收回目光时脸上没什么表情。这日下午，阿良从村头买针回来，遇到邻居王婶。
王婶笑着招呼：“阿良回来啦？又长高了！”她凑近低声说：“欸，镇上放露天电影，
稀罕得很！跟你娘说说，让她带你去看看热闹？或者……婶儿带你去？”阿良心头微动。
电影，是很遥远的记忆了。他只在很小的时候，被娘带着看过一次。
“我……”他刚想开口——“王家嫂子，跟阿良聊什么呢？”一个温柔声音自身后响起。
沈雅芝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含笑走来，自然地站在阿良身前。王婶说了放电影的事。
沈雅芝笑容淡了些：“让嫂子费心。只是阿良身子弱，镇上人多眼杂，万一冲撞了，
或者染了病气回来，可怎么好？再说，他功课也紧，哪能为热闹分心？”话语温和在理。
王婶讪讪走了。沈雅芝转身看着阿良，嘴角含笑，眼神是全然的温柔。她走近一步，又一步。
太近了。浓郁的栀子花香随着她的靠近而将阿良裹挟。
面对母亲脸上暖暖的笑意和这毫无间隙的距离，阿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微微偏开了头。
“阿良。”她轻声唤他，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瞳孔黑得发亮。
“娘说过，外面的世界乱，人心叵测。”她的拇指摩挲着他的锁骨，力道很轻，
却让他动弹不得。“女孩子的心思……”她顿了顿，笑意更深。“尤其难测！
”她伸手理平阿良衣领，指尖微凉，“只有待在娘身边，安分读书生活，
才是最安稳、最干净的路。别的心思，不要有，嗯？”尾音微挑，不容置疑。阿良低头，
寒意爬上脊椎。母亲轻易掐灭他心中微火，并用最温柔的方式，加固无形枷锁。没几日，
意外还是来了。放学路上，小兰红着脸，
快将一方格手帕包着的东西塞给他：“给你……我娘做的……你、你尝尝……”说完便跑了。
阿良捏着尚带体温的麦芽糖，闻着手帕上淡淡皂角香，心乱如麻，更多是闯祸般的恐慌。
这东西，“不该”出现在他的世界。一路惴惴不安回到家，将糖小心藏入书包夹层，
用课本盖住。推开院门，沈雅芝在树下纳鞋底。“今天回来得略晚了些。”语气无波无澜。
阿良心提到嗓子眼，含糊应着，只想快点进屋。“阿良。”母亲的声音不高，
却让他脚步一滞。他僵在原地，心脏狂跳，不敢回头。
他能感觉到母亲沉静的目光落在他紧绷的后背上。沈雅芝放下活计，站起身，
缓步走到他身后。空气仿佛凝滞。然后，他感觉到母亲的手臂轻轻环过他的肩膀，
极其自然地帮他取下了书包。就在这个过程中，阿良清晰地感觉到，
母亲的脸颊似乎有意无意地、极轻柔地擦过了他的后颈。她的鼻尖，
好像也在他带着汗气的头发间不经意地掠过。一股熟悉的、浓郁的栀子花香气，
伴随着她温热的呼吸，瞬间将他笼罩。他的身体瞬间绷紧，肌肉微颤，连呼吸都屏住了。
她发现了吗？她闻到了什么吗？她...“今天好像出了很多汗。”沈雅芝的声音终于响起，
平静得听不出任何异样。她拎着书包，姿态依然优雅，
仿佛刚才那近乎嗅闻的亲密只是他的错觉。她和他并肩进屋，将书包放在桌上，转头看他，
眼神一贯温柔：“看你，脸都跑红了。快去冲个凉，换身干净衣服。”阿良如蒙大赦，
慌不择路地应了一声，逃回自己房间。靠在门板上，大口喘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母亲刚才的举动，比任何质问都更让他恐惧。他确信，母亲察觉到了什么。
他慌忙从书包里拿出那包麦芽糖和手帕。手里小小的包裹此刻仿佛烙铁，烫得他想立刻扔掉。
不行！藏起来！必须藏得更隐秘！他环顾房间，
目光最终落在了床头那块略有些松动的墙砖上——那是他无意中发现的小秘密，
后面有个空洞。他屏住呼吸，小心抠出砖块，飞快将手帕包着的糖塞进去，
又赶紧将砖块严丝合缝地按回，抹平灰尘。做完这一切，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但心脏依旧狂跳。这个房间也变得不再安全，母亲的目光似乎可以穿透墙壁。那一晚，
阿良睡得极不安稳。梦里母亲的脸时而温柔时而模糊，栀子花香气却像一张网将他层层缠绕。
他还梦见小兰，梦见她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第二天清晨，
他被一阵强烈的不安感惊醒。猛地睁眼，下意识望向床头柜——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只见床头柜上，赫然放着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方格手帕。正是小兰送的那块！
手帕被洗得干干净净，皂角香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浸润得极其彻底的、浓郁的栀子花香，
甚至还带着微凉的湿意。旁边，
还安安静静地躺着两颗用彩色玻璃纸包着的水果糖——是他童年最喜欢的那种。
而他昨晚藏进墙洞里的麦芽糖，不见了踪影。那个墙洞的砖块，依旧严丝合缝，
看不出丝毫被动过的痕迹。阿良呆坐在床上，如坠冰窖。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怎么找到那个墙洞的？拿走了麦芽糖，留下清洗过的手帕和新的糖果……这是警告？示威？
还是……一种包裹在“爱意”下的、更为残忍的规训？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在这个家里，
他没有任何隐私可言。所有的秘密，所有的挣扎，在母亲面前都幼稚可笑，无所遁形。
他就像一只被蛛网缠住的飞虫，逃不出那张由爱与控制精心编织的、温柔而致命的网。
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惧感将他淹没。在那之后的几天里，阿良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他努力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像往常一样温书、吃饭、喝“益神汤”，
顺从地接受母亲无微不至的照料。但内心却像绷紧的弦，时刻警惕着。关于小兰的“怪事”，
也如预料般开始发生。先是听说，她常走的小路被荆棘、碎玻璃和死耗子堵死了。接着，
村里开始传风言风语，说她“不像表面那么安分”，甚至编排出她和镇上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流言像长了翅膀，乡邻们看她的眼神也变了。
阿良去镇上买东西时母亲似乎更倾向于让他去镇上，远远看见了小兰。
少女孤零零地走着，低着头，头发散乱，不见了往日的明亮。
几个曾经要好的女孩从她身边经过，都像没看见一样。阿良的心像被针扎一样难受。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些恶意源头在哪。回到家，晚饭桌上，母亲一边舀汤，
一边带着悲悯提起：“听王婶说，小兰最近日子很不好过呢。
那些难听的话……一个女孩子家，名声要是坏了，以后可怎么嫁人哟。真是作孽。
”阿良低头扒饭。母亲又叹了口气，将汤碗放到他面前，目光温柔：“所以娘总跟你说，
人要本分，心思要正。像我家阿良这样，安安静静读书，不去招惹是非，多好。”她顿了顿，
声音更柔，“外面人心险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牵连。你可千万要听娘的话，
别让娘为你担心。”话语充满关切，听起来合情合理。但阿良听在耳中，
只觉得那温柔下是冰冷的警告。母亲在用小兰的遭遇告诉他，
任何试图打破这个“纯粹母子世界”的行为，都会带来不幸。任何来自外界的“污染”，
都必须被清除！巨大的恐惧感再次攫住了阿良。他意识到，仅仅顺从是不够的。
他必须找到离开的办法，否则将永远被困在这个温柔的牢笼里。他开始更加隐秘地观察母亲，
寻找逃脱的机会。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母亲床底下那个上了锁的樟木箱子上。
箱子里到底藏着什么？是母亲不为人知的过去？还是……与她那些神秘能力相关的秘密？
他隐隐觉得，箱子里的东西，或许能解释很多无法理解的事。终于，
在一个母亲去院子晾晒被褥、叮嘱他“在家好好看书”的午后，阿良再次鼓足勇气。
确认母亲一时不会回屋，他屏住呼吸，像做贼一样溜进母亲的房间。房间里一如既往的整洁，
弥漫着栀子花香。他熟门熟路地找到床头那个松动的砖块，
从后面摸出了那把小巧的黄铜钥匙。钥匙冰凉，让他指尖微颤。他跪在地上，
将钥匙插入箱子古朴的锁孔。“咔哒”一声轻响，让他心跳漏了一拍。箱盖缓缓打开。
里面并没有想象中的阴森景象，而是整齐叠放的旧丝绸衣物，散发着樟脑丸气味。衣物下面，
是一些发黄的信件和一本相册。阿良翻开相册，大多是母亲年轻时的照片，黑白的，
或早期色彩失真的彩照。照片上的母亲笑靥如花，旁边还有个温文尔雅的男人，
想必是他早逝的父亲。还有几张他婴儿时的照片，被母亲抱着，眼神纯净。看到这里，
阿良心中刚刚升起的戒备消散了几分。也许……是自己想多了？然而，
就在他准备合上箱子时，目光被箱底压在相册和信件之下的几个用锦缎包裹的小方块吸引了。
方块大小不一，锦缎颜色各异，看起来被珍藏得极为仔细。他迟疑了一下，
终究是好奇心压过了不安，伸手拿起其中一个，解开丝线。锦缎摊开，
里面的东西让阿良瞬间如遭雷击！
那里面……是一小撮柔软微黄的头发——是他婴儿时的胎发！
旁边还并排躺着几颗米粒般的乳牙，甚至一片剪下的、已泛黄的指甲！阿良惊骇地扔掉，
又颤抖着拿起另一个。里面同样是一撮头发，颜色略深，是他童年时的。再打开一个，
是一小片他小时候穿过的、带着奶渍的旧衣角……他像疯了一样，
将箱底那些锦缎包裹一个个打开。每一个里面，
剪下的指甲、贴身衣物的一角……甚至一张他换牙时掉下的、带着干涸血迹的牙床组织薄膜！
这些……本该早已被丢弃的、属于他身体一部分的东西，竟然被母亲像珍宝一样，分门别类，
一丝不苟地收藏起来！而在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藏品”旁边，他还发现了一叠照片。
不同于相册里的生活照，这一叠，似乎都是……偷拍的。
有他熟睡时的侧脸特写；有他洗澡时赤裸脊背的模糊影像；有他独自看书时，
透过窗缝拍下的身影；甚至还有一张……他某次生病发烧，意识不清时，
被掀开衣服检查身体时的照片！照片角度刁钻，似乎是从极近的、窥视的角度拍摄的！
这些照片，连同那些头发、乳牙、指甲……像一把冰冷的尖刀，
狠狠刺穿了阿良最后的心理防线！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他猛地捂住嘴，干呕起来。
他慌乱地将东西胡乱塞回箱子，锁上，将钥匙塞回原处。他甚至不敢再看那个箱子一眼，
仿佛里面囚禁着什么怪物。他跌跌撞撞地逃回自己房间，背抵门板，浑身冰冷，瑟瑟发抖。
逃！必须逃！这个念头，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决绝！他一天也不能再待下去了！
他无法想象，继续留在这里，母亲那看似温柔、实则扭曲到极致的“爱”，
最终会将他变成什么样子！二逃之夭夭日子在一种近乎凝滞的平静和压抑中缓缓流淌。
阿良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乖巧”。他不再试图联系外界，在学校也独来独往，
把所有心思都藏进心底。表面上，他是个完全依赖母亲、满足现状的“好儿子”，
以为这样能让她放松警惕。但他错了。沈雅芝的控制，并未因他的“顺从”而减少，
反而以更隐蔽、更无孔不入的方式渗透进来。她更频繁地进入他的房间，
有时在他温书时安静坐在一旁，目光却时不时落在他身上。有时在他睡着后，
久久地站在床边帮他盖被子。有时甚至会借着月光坐在他床头，低声诉说往事和不易，
强调他是她唯一的支撑。那声音里的脆弱和依赖，让阿良心生不忍，
却又感到一种沉重的负担。更让他不安的是，她身体上的“关爱”也越来越没有边界。
她会以“检查身体”为由，仔细查看他每一寸皮肤，抚摸他日渐结实的胳膊和肩膀，
用一种既骄傲又带着某种复杂情绪的目光，评点他身体的变化。她甚至不止一次提出，
夜里打雷害怕，要和他一起睡。每次阿良都用沉默或装睡回避，
但那种如同被毒蛇视线舔舐过的黏腻恶心感，却久久不散。他开始怀疑那些“安神汤”里，
是不是加了别的东西？为何他总是感觉疲惫、精神恍惚，甚至记忆出现短暂空白？
他试着将模糊的路线偷偷画在作业纸背面，藏在褥子底下。然而没过两天，纸片就不翼而飞。
晚饭时，沈雅芝状似无意地提起：“阿良，是不是又乱画了？褥子底下有张废纸，
画得乌漆嘛黑的，小孩子家家的，别净想些没用的。娘帮你扔了啊。”她说着，
眼神轻轻扫过阿良，带着洞悉一切的平静和一丝不容置疑的警告。逃跑的念头，
像被当头浇了盆冷水，寒彻骨髓，但并未熄灭，只是钻入了更深的地下，像冬眠的蛇，
等待时机。他知道，必须更加小心、更有耐心。他开始假装对母亲说的一切都感兴趣，
假装认同“外面世界很危险”，甚至在她哼唱那首如今让他毛骨悚然的“摇篮曲”时，
努力表现出享受和依赖。他像戴着无形镣铐的舞者，在母亲编织的蛛网上亦步亦趋，
绝望地寻找着唯一的破绽。而沈雅芝看着日益“乖巧”、“依赖”的儿子，
脸上露出越发温柔满足的笑容。她哼唱摇篮曲的次数更多了，
歌声也似乎更轻快了些：“……藤儿绕树扎根牢，哪儿都不去，
就在这儿好……”她似乎相信，她的阿良，已被她像藤缠树一样，牢牢系在了身边。永远，
永远！但某个傍晚，这种虚假的平静被一个细节彻底打破。晚饭时，
沈雅芝依旧不停地给他夹菜，嘘寒问暖。但在她转身去厨房盛汤那刻，
阿良眼角的余光无意中瞥见——母亲经过门边放脏衣服的木盆时，
顺手拿起他今天换下的、还带着汗味的校服，将脸深深埋了进去，闭上眼睛，
用一种近乎贪婪和陶醉的神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个瞬间，
阿良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捏紧，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和恶心感瞬间从脚底蹿上头顶。晚上睡觉前，沈雅芝照例端着温水进来，
要给他洗脚。“娘，我自己来就行。”阿良下意识想缩回脚。“胡说！”沈雅芝蹲下身，
不由分说握住他的脚踝，浸入温水中。她的手指白皙温润，带着薄茧，力度适中地揉搓着。
阿良僵硬地忍受，但当她的指腹带着探索意味滑过他敏感的脚心凹陷处时，
他还是像触电般猛地瑟缩了一下。沈雅芝停下动作，抬起头。昏黄灯光跳跃在她脸上，
那双看向阿良的眼睛显得格外幽深。“怕痒？”她轻声问，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傻孩子，我是你娘，自己的娘有什么好怕的。”话语温柔，
目光却让阿良感到被看穿的恐慌。他狼狈避开视线。洗完脚，擦干，沈雅芝却没有立刻离开。
她挨着阿良坐在床沿，拿起针线笸箩里一件他小时候的旧衣服，慢条斯理地缝补起来。
灯光下，她低垂眼睑的侧影温柔娴静。然后，
她又轻轻哼起了那首摇篮曲：“月儿弯弯照小窗，我的阿良睡得香……”阿良背对着她躺着，
全身紧绷，僵硬地闭着眼，呼吸都小心翼翼。“雀儿离巢飞不高，
藤儿绕树扎根牢……”歌声低低持续，温柔的调子配上那歌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