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倒春寒
赵秋穗在腌菜缸的酸涩气息中醒来时,土炕缝隙里漏下的晨光正斜斜切过墙上的月份牌。1992年3月17日,这个日期像枚生锈的铁钉扎进瞳孔。她猛地坐起身,粗布被单滑落处露出布满冻疮的小腿——二十五年前的小腿。
"穗儿,去村口打点井水。"母亲王秀兰在灶间咳嗽,铁锅铲刮着糊底的玉米粥。赵秋穗攥着豁口的搪瓷缸,踩过院子里未化的残雪。前院猪圈传来熟悉的哼唧声,那头养了三年都没过百斤的黑猪,此刻正在拱食槽里结冰的泔水。
井绳勒进掌心的刺痛如此真实。辘轳转动时,她望着自己冻得通红的指节,突然想起程远舟的手。那双手总是藏在毛线手套里,翻书页时像白玉兰花苞在纸间舒展。上辈子最后一次见那双手,是在离婚协议上签字时,钢笔尖戳破了纸页。
"秋穗姐!"脆生生的童声惊醒了她。村支书家的小女儿春燕蹦跳着过来,羊角辫上系着褪色的红头绳,"程先生让你晌午去晒书场,说要考你二元一次方程呢。"
搪瓷缸里的水晃了出来,在衣襟上冻成冰晶。赵秋穗这才记起,眼下程远舟还是村小的代课老师。前世的今天,她因为解不出方程式,在满场晒着的《三国演义》旧书堆里红了眼眶。少年用钢笔在草纸上画出坐标轴,阳光把他睫毛的影子投在"过五关斩六将"的插画上。
"跟程先生说,我爹让我去后山拾柴。"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春燕困惑地歪头:"可你家柴垛都快顶破棚子啦?"孩子不知道,此刻赵秋穗正用指甲死死掐着掌心。她怕多看那少年一眼,就会忍不住把三十年的人生倒出来,连同那些没来得及出生的孩子,那个飘着消毒水味的产房,那封从深圳寄来的喜帖。
后山的残雪在鞋底咯吱作响。赵秋穗跪在枯草丛中,颤抖的手指拨开碎冰碴。当第一簇嫩黄色的黄芩芽破土而出时,她终于把脸埋进冰冷的泥土里哭出声来。上辈子在肿瘤病房刷手机看到的药材价格,此刻正在她脑海里疯狂闪烁——野生黄芩每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