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槐荫镇林秋阳的登山靴碾碎最后一片槐叶时，手机导航突然发出刺耳的电流声。
他抬头望着锈迹斑斑的镇界碑，
斑驳的"槐荫镇"三字正往下淌着暗红色液体——那不过是雨季苔藓在石缝里发酵的汁水，
却让他想起三叔公咽气时嘴角溢出的血沫。老宅藏在镇西头最深的巷子里，
青砖院墙爬满爬山虎腐败的脉络。推开木门时，铁锁扣里簌簌落下暗红色碎屑，
他伸手捻了捻，指腹传来潮湿的锈味，混着某种类似檀香的陈旧气息。正午阳光穿过门缝，
照亮悬浮在空气中的尘埃，那些金粉般的颗粒在祠堂供桌前凝聚成朦胧的光柱。
供桌上的三足铜炉还插着半截线香，香灰弯折成诡异的"S"形悬在炉边。林秋阳凑近细看，
青烟突然蛇形窜起，在炉壁映出个蜷缩的人影。他猛地转身，
只看到自己投在青砖地上的影子正诡异地扭动着，像被无形丝线操纵的皮影。
"三叔公的遗物在里间。"镇卫生所的小护士上午递来钥匙时，
指甲缝里沾着槐树汁液的青黑色，"记得太阳落山前要锁门，
这宅子..."后半句话被风吹散在输液室的消毒水味里。里间木门推开时带起一阵阴风，
霉味中混着浓烈的中药味。八仙桌上摆着个褪色的蓝布包裹，解开时掉出本泛黄的线装账簿，
封皮写着"丁丑年往生录"。账页间夹着张黑白照片，穿长衫的年轻男子站在老槐树下，
身后站着个怀抱琵琶的戏装女子——两人的面容竟与林秋阳有七分相似。
账簿最后一页用朱砂画着怪异的符号，像是半张扭曲的人脸缠绕着槐树枝。林秋阳正要细看，
窗外忽然传来沙沙声。老槐树的枝条不知何时探进窗棂，枯叶擦过他后颈时，
分明是女子长发拂过的触感。"后生仔！"院门外炸响的烟嗓惊得他险些摔了账簿。
穿靛蓝布衫的老汉蹲在门槛外，铜烟锅在石板上磕出火星，"你是林家老三的侄孙？
"林秋阳点头时，老汉浑浊的眼珠突然暴睁："今夜子时，往井里撒三把糯米。
"他枯瘦的食指指向庭院东南角，青石板围着的古井沿泛着油亮的水光，
"要是听见有人唱《牡丹亭》，千万莫要应声..."话音未落，巷口传来唢呐凄厉的长鸣。
送葬队伍抬着黑漆棺材经过时，漫天纸钱像雪片般扑向老宅。林秋阳再回头，
老汉已消失不见，青石板上只余几点烟灰，被突然卷起的阴风扫进井口。
祠堂铜炉突然发出嗡鸣，炉中香灰簌簌崩落，在供桌上拼出个歪斜的"逃"字。
林秋阳摸到口袋里的镇宅符——这是三叔公弥留时攥在手心的物件，
此刻符纸上的朱砂竟像新鲜血液般缓缓流动。暮色四合时，他在西厢房发现本牛皮日记。
最新那页写着："他们回来了，井绳上的头发每日都在变长。
昨夜镜中..."后面几行字被褐色的污渍晕染，林秋阳凑近闻了闻，
浓重的铁锈味让他胃部抽搐。院中古井突然传来"咚"的闷响，像是有人用指节叩击朽木。
林秋阳握着手电冲出房门时，槐树阴影里闪过半截猩红裙摆。手电光扫过井沿的刹那，
他看见湿漉漉的青苔上，赫然印着对三寸金莲的脚印。
2 守夜人林秋阳攥着镇宅符退到西厢房时，屋檐下的白炽灯泡突然炸裂。
玻璃碎片擦过他耳际的瞬间，他分明听到女子幽怨的叹息，
混着若有若无的檀板声从井底渗出。手机显示21:47，离子时还有两小时十三分。
他摸黑翻出三叔公留下的牛皮日记，应急灯惨白的光圈里，
那些被血渍晕染的字迹竟渗出细密的水珠。最新一页的空白处，
有道歪扭的墨迹正缓缓浮现——是井水漫上来的字迹在说话："镜中有双眼睛在看我。
"院中古井突然传来"咕咚"声响，像是有人从深水里吐出气泡。林秋阳抓起手电冲出门，
光束扫过井沿时，白天见过的青苔脚印已经延伸到井口，边缘凝结着冰晶似的白霜。
三把糯米从指缝漏进井口的刹那，东南方炸响惊雷。闪电劈开云层时，
他看见井底漂着团漆黑的东西——那分明是人的头发，正随着井水涨落拍打石壁。
腐臭味顺着井绳窜上来，混着老槐树汁液的腥甜，熏得他扶住井台干呕。"哗啦"。
井水毫无征兆地漫过青石井沿，林秋阳踉跄后退，应急灯照出水面漂浮的猩红布片。
当他意识到那是半截戏服水袖时，井底突然传来清晰的指甲抓挠声，一声声刮在耳膜上。
祠堂方向传来木门吱呀声。供奉祖宗牌位的长明灯居然亮着，烛火却是诡异的青绿色。
林秋阳摸到供桌时指尖传来粘腻触感，抬手一看，
满掌都是半凝固的暗红液体——香炉里插着的线香，正在往下滴血。"啪嗒。
"血珠砸在账簿封皮上，晕开了民国二十六年七月初七的记载。
林秋阳借着烛光勉强辨认出几行小楷："...青玉班杜月棠夜宿西厢，
四更天井台现绣鞋...五更梆响，
厢房门缝渗水三尺..."院墙外传来更夫沙哑的吆喝："亥时三更，
平安无事——"尾音突兀地断在某个高音，变成尖利的戏腔："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林秋阳浑身血液凝固。这唱腔与井底的抓挠声产生共鸣，
整座宅院的地砖都在微微震颤。他冲向院门时，发现门闩上缠着几缕湿发，
发梢还粘着青黑色的槐树花。子时的打更声从镇公所方向传来时，
林秋阳突然想起西厢房床底有口樟木箱。掀开箱盖的瞬间，
腐臭味扑面而来——三叔公穿着寿衣躺在里面，浮肿的面皮下蠕动着无数黑色线虫。
"不是说三叔公的遗体在镇卫生所吗？"他跌坐在地，手电筒滚到墙角。
光束扫过梳妆台镜面时，镜中赫然映出个穿猩红戏服的女子，水袖正缓缓缠上他的脖颈。
院中井水暴涨的轰鸣声惊醒了恍惚。林秋阳挣扎着摸到糯米袋子，却抓出满手腥臭的槐树籽。
镜中女子突然露出森白牙齿，梳妆匣"砰"地弹开，
飞出张泛黄的戏票——民国二十六年七月初七，青玉楼《牡丹亭》酉时三刻。"后生仔！
"白天的老汉突然出现在窗外，铜烟锅猛敲窗棂："快给尸体灌朱砂！
"林秋阳手忙脚乱翻出香炉里的朱砂粉，却见三叔公的遗体突然睁眼，
漆黑的瞳孔里映出个梳牡丹髻的女子身影。井绳断裂声从庭院炸响。等林秋阳冲到井边，
只看到樟木箱盖子漂在井中央，箱内空空如也。暴雨倾盆而下，手电光柱里，
穿绣花鞋的女子身影正立在老槐树下，发间别着的鎏金步摇滴着血，
在雨幕中敲出清越的亡音。3 往生录暴雨在寅时初刻骤歇，
祠堂瓦当坠下的水帘却泛着猩红。林秋阳抹了把脸上的水渍，
应急灯照亮掌纹里蜿蜒的血丝——方才古井喷涌的根本不是雨水。账簿在供桌上自行翻动，
停在第47页。泛黄的宣纸上，"丁丑年七月初七"的朱砂批注正在渗血，
墨字记载的内容让他如坠冰窟：戌时三刻：青玉班杜月棠借宿西厢，
赠鎏金步摇作房资入库编号：庚字七号亥时正：护院报厢房有异响，查无异状，
添两盏长明灯子时二刻：井台现牡丹绣鞋一双疑为杜所有，
着人送还寅时末：厢房门缝溢水盈尺，破门见杜氏端坐镜前梳妆，
面若金纸...后半页被撕去，残破处粘着片暗红的指甲。
林秋阳突然想起西厢梳妆匣里的鎏金步摇，转身时撞翻铜炉，香灰里滚出把老式黄铜钥匙，
匙柄刻着"庚七"。藏宝阁在祠堂耳房背后，锁眼积着层槐树花粉。
当"庚字七号"木匣被抽出时，成群的黑蛾从椽木缝隙涌出，扑在应急灯上织成厚重的尸衣。
匣中猩红戏服展开的刹那，整座宅院的窗棂都在震颤。
对襟上的盘金绣牡丹在灯光下泛起磷火，
水袖内侧用黑线绣着生辰八字——林秋阳摸出手机对照族谱，
冷汗瞬间浸透后背：这正是他太爷爷林凤山的生辰。戏服里滑落张泛黄的当票，
民国二十六年七月初八典当物写着"青玉班全员契约"。
当票背面用簪花小楷写着："林郎亲鉴，今夜子时井台相会，
若见红衣..."字迹被水渍晕染，最后半句化作墨蝶振翅欲飞。
老槐树的枝条突然抽打窗棂，林秋阳回头时，
账簿上的血渍已蔓延成新的字迹："...五更梆响，杜氏着红衣投井，
捞尸时井绳缠发三匝，口含槐花..."铜炉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炉底缓缓升起张泡发的戏票。当林秋阳用镊子夹起时，
票根背面浮现出暗褐色的手印——那分明是现代人的指纹轮廓。
"造孽啊..."沙哑的叹息从梁上传来。白天的老更夫倒挂在房梁，
烟袋锅里的火星落在账簿上，烧出个焦黑的女子轮廓："八十年前那场冥婚，
本就不该用活人配死魂。"更夫浑浊的左眼突然流出黑血，
他抽搐着指向林秋阳手中的戏服："快烧了这殓衣！每逢雨夜，那些..."话未说完，
他的脖颈突然呈麻花状扭曲，整个人如提线木偶般被拽上房梁，消失在蛛网密布的阴影里。
藏宝阁的西洋镜蒙着层水雾。林秋阳擦拭镜面时，民国装束的自己赫然出现在镜中，
正将鎏金步摇别在穿戏服的女子鬓边。女子转头微笑的瞬间，现实中的戏服突然收紧，
盘扣勒得他几乎窒息。院中传来重物落水声。林秋阳挣扎着冲到井边，
发现白天见过的绣花鞋漂在井面，鞋尖朝外呈献祭姿态。当他用树枝挑起绣鞋，
鞋窠里掉出枚缠着青丝的金锁，正面刻着"长命百岁"，背面却是"林杜氏月棠"。
祠堂方向传来瓷器碎裂声。林秋阳折返时，供桌上的祖宗牌位全部倒转，
三叔公的遗照出现在供桌中央。照片里的老人双目泣血，右手拼命指向藏宝阁方向。
在"庚字七号"木匣夹层，林秋阳发现了半张破碎的合婚庚帖。
男方生辰八字与太爷爷完全吻合，
女方则写着"戊午年七月十五亥时"——中元节出生的极阴命格。暴雨再度倾盆而下时，
账簿上的血字开始沸腾。
林秋阳眼睁睁看着新浮现的记载覆盖原有文字："...林杜氏棺椁入土时，
槐树根须破棺而入，次年树冠开出猩红花朵..."闪电劈中老槐树的刹那，
藏宝阁的西洋镜轰然炸裂。镜框残骸里嵌着张完整的戏班合影，
穿猩红戏服的杜月棠站在最左侧，她微微隆起的腹部在戏服下显出柔和的弧度。
子时的更鼓穿透雨幕，林秋阳突然听到井底传来婴儿啼哭。当他握着手电探向井口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