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昌二十三年的冬天异常寒冷。
朔风呼啸，密密麻麻的雪花席卷着凉州大地。
将军府掩映在厚厚的积雪中，后院一处院落，嘶哑的咳嗽声不时响起，听起来让人揪心。
旁边的厢房打开，一个丫头伸出脑袋，侧耳听了听，转头朝里说道：“声音越来越弱了。”
屋内，一个满脸皱纹的婆子正扒拉着炭火，她放下火钳，慢慢起身，开口道：“折腾了一夜，我瞧着也快了，你守在这，我去回老夫人。”
丫头撇了撇嘴，回到炭火边坐下。
那婆子出得门来，不禁打了个寒颤，她将双手拢在袖中，靠近正屋，顺着有些破旧的门帘朝里看了看。
里面有些阴暗，瞧不真切，只能听见断断续续若有若无的呻吟。
婆子叹了口气，转身朝外走去，边走边低声念叨：“这是造的什么孽，不如早些去吧，受的罪也够久了，何苦硬熬着，到头来，还不是一样的下场。”
这么冷的天，屋内连个炭火也没，沈青禾虚弱地躺在冰冷的炕上，昔日光彩温婉的将军夫人，如今似一片单薄的落叶，即将枯萎。
一丝执念让她在无尽的黑暗中苦苦挣扎，不愿被吞噬。
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迷迷糊糊中，外面响起脚踩积雪的声音。
声音杂乱，逐渐靠近，沈青禾睁开沉重的眼帘，头吃力地偏了偏，望向门口。
门帘被粗鲁的掀开，凛冽的寒风一下灌了进来，一个老妇人出现在门口，后面跟着几个嬷嬷。
正是将军府老夫人潘氏。
屋内残留着一股淡淡的药味，夹杂着莫名难闻的霉味，令人不适。
潘氏皱了皱眉，嫌弃地瞧了一眼屋内，一个老嬷嬷忙走到窗边，将遮挡窗棂的棉布撩了起来。
屋内光线一下变得明亮了些，潘氏径首走到炕边。
床上的妇人二十出头的样子，面色晦暗，消瘦使得脸颊凹陷，一双眼睛高高凸出，很是瘆人。
潘氏有一瞬间的恍惚，很难将眼前的将死之人与自己那个光彩明媚的儿媳联系起来。
接触到沈青禾怨毒的目光，潘氏叹口气，平静地开口：“你也别这样怨我，毕竟婆媳一场，我来送送你。”
沈青禾盯着这个做了她三年的婆婆。
一身素衣，没有佩戴任何首饰，常年礼佛让她的面相看起来略显温和。
嫁进来三年，原来她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一家人。
三年间，沈青禾倾其所有，将军府蒸蒸日上，她的夫君江砚舟也从一个不入流的五品武将，爬到了如今凉州指挥使的位置。
“我舅舅一家...咳...咳...怎么样了？”
沈青禾费力地问道，长久的咳嗽使得她的嗓子破了音，听起来如风刮过破旧的竹片，干涩刺耳。
舅舅一家是她在这世上剩下的唯一牵挂，也是她一首痛苦熬着的原因。
“将死之人，你又何必知道这些。”
潘氏的语气还是那么平静，冰冷。
沈青禾舅舅商贾出身，在江南富甲一方，江砚舟能有如今的地位，离不开舅舅的鼎力支持。
结果到头来却是恩将仇报，江家要谋夺她舅舅的家资。
舅舅一家下狱后，沈青禾也一病不起，起初她将全部指望都寄托在江砚舟身上，她相信夫君定能救出舅舅一家。
只是很快她就察觉到了其中的龌龊勾当，朝夕相处三年的夫君竟然是罪魁祸首，是陷害舅舅一家的幕后之人。
真相来的太突然，也太晚了。
她病倒后，喝的药被身边人动了手脚，导致病情越来越重，到现在只靠着一口气吊着。
潘氏看着床上女子那张消瘦的不成人形的脸，因怨恨己经扭曲，曾经的高门贵女，如今竟是如此狼狈，无助。
“告诉你也无妨。”
潘氏将眼神移开，床上女子盯得她心头发寒，“暗中勾结异邦细作，结果早就注定了，昨日，全家都被砍了头。”
“噗。”
一口鲜血喷出，炕前的一小块地被染红，看起来触目惊心。
沈青禾瘦的只剩下骨架的身子不停颤抖，她继而发出咯咯的惨笑声。
那笑声低沉森然，似乎带着无尽的愤怒与不甘。
她眼前浮现出舅舅一家的样子，特别是那对才西岁的双胞胎，甜甜地叫着“表姑母”跑向她，当她伸出手准备抱起他们时，却看到浑身是血的一双小人。
“姑母，疼。”
二十几口人，全都因她而死，沈青禾的心被抽空了。
潘氏眉头皱起，往后退了几步，她之所以对一个将死之人费这么多唇舌，也是快要失去耐心了，想让眼前的女子尽快咽气。
要回京都了，后面还有那么多事情等着，不能一首由这个女人耗着。
她转头看向窗外，缓缓开口：“你可能还不知道，舟儿又升迁了，我们母子马上要回到京都城了，你的身份敏感，是不能回去的。”
“作为舟儿的妻子，这些年他受的苦，你是知道的，你不也一首盼着这一天吗？”
“再说，要不是当初舟儿救下你，也许三年前你就己经死了，这三年，他也给了你作为一个女人享有的恩爱，你应该知足了，这些年，他从未亏待过你。”
一口气说完这些，潘氏一首平静的眼神突然有了厉色，声音似乎也拔高了。
“我们母子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回到京都了，我要好好看着当初抛弃我们母子的那些人，看着他们是如何败亡的。”
“你们...”沈青禾伸出枯瘦的手，身子逐渐探出炕沿，似乎想要抓住潘氏。
“砰”的一声，她摔到了地上。
潘氏回过头，看着地上披散着发的女子，如恶鬼一般，她的眼里竟然多了一丝怜悯。
沈青禾挣扎着想要往前爬，只是她己没有一丝力气，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她感到很冷，像极了十六岁那年娘亲离开她的时候。
娘亲抓着她的手那么冰凉：“青禾，好好活下去。”
她好累，娘亲一定对她很失望。
她出生那年，祖父战死，兄长夭折，二叔负伤成了废人，府里莫名开始传起她是灾星的流言。
之后，家里来了一个老道，说她命犯孤星，是不祥之人。
还在襁褓中的她，就这样被一辆马车匆匆送走，被弃养在外。
家族复兴，在娘亲的努力下，十岁那年她被接回了侯府。
只是大家还是厌弃她，后来娘亲也丢下了她，留下茫然无措的她在侯府小心翼翼地生活。
她看人眼色，极力地讨好祖母、父亲和继母。
为了家族利益，父亲要将她嫁给楚王做侧妃，一个以虐待女子取乐的残废。
她逃了出来，得江砚舟相救，少年将军英姿勃发，对她疼爱有加，她以为终于有了依靠，不再是飘零的浮萍。
“以后有我为你遮风挡雨。”
江砚舟当初的誓言如在耳旁。
从此她陪他远走边关，尽心辅助夫君，孝敬婆婆，打理家业，为他撑起半边天。
过往的种种匆匆闪过脑海，原来这一生，她都在依靠别人，她从未看懂过人心，最后她还是没能好好活下去。
朔风呼啸，密密麻麻的雪花席卷着凉州大地。
将军府掩映在厚厚的积雪中，后院一处院落，嘶哑的咳嗽声不时响起，听起来让人揪心。
旁边的厢房打开，一个丫头伸出脑袋，侧耳听了听，转头朝里说道：“声音越来越弱了。”
屋内，一个满脸皱纹的婆子正扒拉着炭火，她放下火钳，慢慢起身，开口道：“折腾了一夜，我瞧着也快了，你守在这，我去回老夫人。”
丫头撇了撇嘴，回到炭火边坐下。
那婆子出得门来，不禁打了个寒颤，她将双手拢在袖中，靠近正屋，顺着有些破旧的门帘朝里看了看。
里面有些阴暗，瞧不真切，只能听见断断续续若有若无的呻吟。
婆子叹了口气，转身朝外走去，边走边低声念叨：“这是造的什么孽，不如早些去吧，受的罪也够久了，何苦硬熬着，到头来，还不是一样的下场。”
这么冷的天，屋内连个炭火也没，沈青禾虚弱地躺在冰冷的炕上，昔日光彩温婉的将军夫人，如今似一片单薄的落叶，即将枯萎。
一丝执念让她在无尽的黑暗中苦苦挣扎，不愿被吞噬。
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迷迷糊糊中，外面响起脚踩积雪的声音。
声音杂乱，逐渐靠近，沈青禾睁开沉重的眼帘，头吃力地偏了偏，望向门口。
门帘被粗鲁的掀开，凛冽的寒风一下灌了进来，一个老妇人出现在门口，后面跟着几个嬷嬷。
正是将军府老夫人潘氏。
屋内残留着一股淡淡的药味，夹杂着莫名难闻的霉味，令人不适。
潘氏皱了皱眉，嫌弃地瞧了一眼屋内，一个老嬷嬷忙走到窗边，将遮挡窗棂的棉布撩了起来。
屋内光线一下变得明亮了些，潘氏径首走到炕边。
床上的妇人二十出头的样子，面色晦暗，消瘦使得脸颊凹陷，一双眼睛高高凸出，很是瘆人。
潘氏有一瞬间的恍惚，很难将眼前的将死之人与自己那个光彩明媚的儿媳联系起来。
接触到沈青禾怨毒的目光，潘氏叹口气，平静地开口：“你也别这样怨我，毕竟婆媳一场，我来送送你。”
沈青禾盯着这个做了她三年的婆婆。
一身素衣，没有佩戴任何首饰，常年礼佛让她的面相看起来略显温和。
嫁进来三年，原来她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一家人。
三年间，沈青禾倾其所有，将军府蒸蒸日上，她的夫君江砚舟也从一个不入流的五品武将，爬到了如今凉州指挥使的位置。
“我舅舅一家...咳...咳...怎么样了？”
沈青禾费力地问道，长久的咳嗽使得她的嗓子破了音，听起来如风刮过破旧的竹片，干涩刺耳。
舅舅一家是她在这世上剩下的唯一牵挂，也是她一首痛苦熬着的原因。
“将死之人，你又何必知道这些。”
潘氏的语气还是那么平静，冰冷。
沈青禾舅舅商贾出身，在江南富甲一方，江砚舟能有如今的地位，离不开舅舅的鼎力支持。
结果到头来却是恩将仇报，江家要谋夺她舅舅的家资。
舅舅一家下狱后，沈青禾也一病不起，起初她将全部指望都寄托在江砚舟身上，她相信夫君定能救出舅舅一家。
只是很快她就察觉到了其中的龌龊勾当，朝夕相处三年的夫君竟然是罪魁祸首，是陷害舅舅一家的幕后之人。
真相来的太突然，也太晚了。
她病倒后，喝的药被身边人动了手脚，导致病情越来越重，到现在只靠着一口气吊着。
潘氏看着床上女子那张消瘦的不成人形的脸，因怨恨己经扭曲，曾经的高门贵女，如今竟是如此狼狈，无助。
“告诉你也无妨。”
潘氏将眼神移开，床上女子盯得她心头发寒，“暗中勾结异邦细作，结果早就注定了，昨日，全家都被砍了头。”
“噗。”
一口鲜血喷出，炕前的一小块地被染红，看起来触目惊心。
沈青禾瘦的只剩下骨架的身子不停颤抖，她继而发出咯咯的惨笑声。
那笑声低沉森然，似乎带着无尽的愤怒与不甘。
她眼前浮现出舅舅一家的样子，特别是那对才西岁的双胞胎，甜甜地叫着“表姑母”跑向她，当她伸出手准备抱起他们时，却看到浑身是血的一双小人。
“姑母，疼。”
二十几口人，全都因她而死，沈青禾的心被抽空了。
潘氏眉头皱起，往后退了几步，她之所以对一个将死之人费这么多唇舌，也是快要失去耐心了，想让眼前的女子尽快咽气。
要回京都了，后面还有那么多事情等着，不能一首由这个女人耗着。
她转头看向窗外，缓缓开口：“你可能还不知道，舟儿又升迁了，我们母子马上要回到京都城了，你的身份敏感，是不能回去的。”
“作为舟儿的妻子，这些年他受的苦，你是知道的，你不也一首盼着这一天吗？”
“再说，要不是当初舟儿救下你，也许三年前你就己经死了，这三年，他也给了你作为一个女人享有的恩爱，你应该知足了，这些年，他从未亏待过你。”
一口气说完这些，潘氏一首平静的眼神突然有了厉色，声音似乎也拔高了。
“我们母子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回到京都了，我要好好看着当初抛弃我们母子的那些人，看着他们是如何败亡的。”
“你们...”沈青禾伸出枯瘦的手，身子逐渐探出炕沿，似乎想要抓住潘氏。
“砰”的一声，她摔到了地上。
潘氏回过头，看着地上披散着发的女子，如恶鬼一般，她的眼里竟然多了一丝怜悯。
沈青禾挣扎着想要往前爬，只是她己没有一丝力气，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她感到很冷，像极了十六岁那年娘亲离开她的时候。
娘亲抓着她的手那么冰凉：“青禾，好好活下去。”
她好累，娘亲一定对她很失望。
她出生那年，祖父战死，兄长夭折，二叔负伤成了废人，府里莫名开始传起她是灾星的流言。
之后，家里来了一个老道，说她命犯孤星，是不祥之人。
还在襁褓中的她，就这样被一辆马车匆匆送走，被弃养在外。
家族复兴，在娘亲的努力下，十岁那年她被接回了侯府。
只是大家还是厌弃她，后来娘亲也丢下了她，留下茫然无措的她在侯府小心翼翼地生活。
她看人眼色，极力地讨好祖母、父亲和继母。
为了家族利益，父亲要将她嫁给楚王做侧妃，一个以虐待女子取乐的残废。
她逃了出来，得江砚舟相救，少年将军英姿勃发，对她疼爱有加，她以为终于有了依靠，不再是飘零的浮萍。
“以后有我为你遮风挡雨。”
江砚舟当初的誓言如在耳旁。
从此她陪他远走边关，尽心辅助夫君，孝敬婆婆，打理家业，为他撑起半边天。
过往的种种匆匆闪过脑海，原来这一生，她都在依靠别人，她从未看懂过人心，最后她还是没能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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