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大开的那一日，阿爹跪在敌军将领前像一条谄媚的狗：我为主上献一美人。上一世，
阿娘为了阿爹口中的大义，成了祸国的妖妃。我最后一次见阿娘，是透过熊熊燃烧的火光。
这一世，阿娘带着我一同进了敌军的营帐。她抱着我，笑盈盈的，阿宁，
娘给你换个爹爹好不好。1我听到阿娘在我床边轻咳。阿娘。我揉揉眼睛假装刚醒。
今天的阿娘打扮的格外好看。她亲亲我的小脸，阿宁，娘今日要出去一趟，
你乖乖的好不好？我有些惊讶。过几天敌军就要攻城，城中已经戒备森严，
阿娘不会不知道。看着眼前活生生的娘亲，我尽管心中万般不舍，也没有开口留下她。
这可是我的阿娘。上一世，阿爹为了家族把阿娘献给别的男人，从此母女分离三年。
再见面的时候，阿爹站在高楼上，是他亲口下的命令。阿娘被捆在行刑架上，她还是那么美。
她冲我笑，让我闭上眼睛。但我的耳边全是嘈杂的叫骂声，
柴木的燃烧声…那天之后我再也不能看见火。我知道阿娘是重生的。我猜她或许是要逃跑。
我希望阿娘陪着我，但我更希望她能活着。阿宁乖，娘亲回来给你带城东的桂花糕好不好？
我点头，哪怕阿娘是骗我的我也不怪她。我不要成为她的累赘。医生说我患有心疾，
本就活不过六岁。上一世死的那天是我六岁的生辰，大雪纷飞，没有一个人在我的身边。
也不知道阿爹有没有为我掉一滴眼泪，应该没有吧。2娘是晚上悄悄回来的。她的头发凌乱，
衣裙也换了一套，唇角不知道怎么破了。今日陪着阿娘出去的是翡翠姐姐。她的眼睛红红的，
默不作声的为娘亲烧了一桶热水。阿宁，今日好好吃饭了吗？阿娘温柔的摸摸我的头，
只是神色有些疲惫。我骗了阿娘说自己吃了好大一碗粥。其实我今天没吃什么，
因为又怕阿娘走了，又怕她没走。阿娘褪去衣服的时候，
那白皙的皮肤上布满了青色的指印和点点红色。阿娘，你怎么了？我难过地问她。
这样的痕迹我见过，以前阿爹过夜的时候第二天娘亲身上总会有。
我还怨过阿爹是不是欺负了阿娘。阿爹笑着抱起我说这是大人的秘密，阿娘在一旁羞红了脸。
可那似乎都是上辈子的事了。阿娘没有回答我，只告诉我今天的事情要保密。阿娘挽头发时，
后背上那青藤血花蔓延到蝴蝶骨，还有一条青蛇盘旋而上。漂亮又旖旎。
她洗完澡后拿出了一个玉佩。上面似乎刻着一个衡字。阿宁，你喜欢你爹爹吗？
阿娘搂着我，像是随便提问。不喜欢，我世界上最喜欢的是阿娘。
靠在阿娘香香软软的怀里，我悄悄擦去眼泪。真好，我是有娘的孩子。
3家里这几日的气氛越来越压抑，听人说敌军已经到城下了。我在庭院外玩雪，
听见仆妇们偷偷讨论：听说那杀神在门外叫嚣说要城主交出一个女人。什么女人啊，
这么重要。不知道啊，据说那个女人自称是城主的妹妹。她们说，
不知道哪来的狐媚子，居然敢冒名顶替小姑姑的身份。我有些开心，
如果那个男人看上了别人，是不是阿娘就不会被带走了。我扔下手中的雪，刚到院子门口，
就看见名义上的舅舅。小厮还在那里叫嚷：夫人，崔家主来看您了。
我团了雪砸在他的脸上：你们是什么东西，来找我阿娘！他不是我舅舅，
翡翠姐姐告诉我要不是外祖父外祖母只有阿娘一个女儿，还已经嫁人，
崔永这旁支哪有资格继承崔家。上一世，就是这个人，说什么要阿娘忍辱负重，要家国大义。
最后他又提到我，让阿娘想想我。说他已经找到一个神医可以治好我，只要她听话。
舅舅走后，阿娘发呆了很久很久。那天晚上我迷糊间感觉到，落在我脸上的水滴是那么冷。
等我醒来，阿娘就不再是我的阿娘。阿娘在屋里看书，她握着我的小手：阿宁又玩雪，
小心得了风寒。门外翡翠姐姐又来禀报。把他打出去。阿娘的声音无波无澜，
听不出悲喜。翡翠姐姐一愣，毕竟谁不知道阿娘一向看重娘家人。给我打，轻重无所谓，
别死了就行。阿娘温柔的给我擦手，阿宁，咱们吃饭。晚上阿爹气冲冲的来了，
他一上来就就呵斥：你堂堂城主夫人居然如此不知礼节。
阿娘淡淡的看着他：这芙蓉园是我的地方，我不想见个人还要听你的话吗，霍缜。
阿娘这是第一次对阿爹这么冷淡，阿爹似乎都愣了一下。好，好一个崔氏女，
世家教你的就是这么顶撞夫君吗？我不明白，为什么在任何人面前都儒雅谦和的阿爹，
独对阿娘如此刻薄。城主大人，万姨娘那里说头疼得厉害。门外传来小厮的声音。
阿爹一听，脸色大变匆匆就离开了。又是这样。
阿娘告诉我阿爹许诺过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只可惜人心易变。阿爹一次外出，
带回了已经有身孕的万姨娘。我忘不了，阿爹对阿娘说：我一直把你当妹妹。青梅竹马，
两心相许，终究是一场笑话。阿娘，你别难过。我迈着小步扑到阿娘怀里，
可阿娘脸上却不见上一世的悲伤，她搂住我，阿宁，咱们睡觉喽。
4攻城的那一日还是来了。阿爹还是像上一世那样，卑躬屈膝的敞开了城门。
听说那个男人直接来了城主府。阿娘身为主母，本应该和阿爹一起迎接。
可阿爹却没让人来请，哼，我也不希望阿娘去。万一，万一那个人还是看上阿娘可怎么办。
阿爹说过那种北地的蛮子是泥点子都没洗干净的下等人。府里的人说他们那种人会吃人。
还说他长得青面獠牙，三头六臂。虽然我不太懂，但也明白这种人是配不上我的阿娘。
我悄悄的来到前院，主座上的人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他其实生的也好看，
是和阿爹不一样的好看，但就是冷的像块冰。他让阿爹交出小姑姑，手上把玩着刀刃。
男人突然朝我看来，视线像一把刀。我一慌，连忙向后躲，阿宁，慢点。是阿娘！
我回头一看，直接愣住了。脑海中只闪过曾听说过的两个词：倾国倾城，艳极近妖。
阿娘身为世家之女，之前一直是以清丽端庄闻名，但只有亲近的人知道，
阿娘平时展露的容貌不过是七分，现在这么一打扮，简直，简直，
我小小的脑袋都不知该说什么了。是你！
刚刚还在主座上的看戏的男人一步一步的朝阿娘走去。你可让我好找。
他伸出手一把掐住阿娘的下巴，眼中似乎有火一样。你不许碰我阿娘！我挡在阿娘身前，
个子还没人家腰高，可谁也不能在我面前欺负她。你居然已经嫁人了？
那个男人惊讶的看了我一眼，又恶狠狠的盯着阿娘，阿娘笑了笑，靠近他耳边低语，
不知道说了什么。男人冷着脸，竟然一把把阿娘打横抱起，就要离开。
院子里的人似乎都傻住了。特别是跪在地上的阿爹，我余光瞧见脸似乎都绿了。
5男人抱着阿娘一路出门，竟然没人阻拦。我急急的迈着小步子，生怕被落下。刚一出门，
就见阿娘被放在马上，身后高大的男人紧紧搂着她，一拉缰绳就要走。
阿娘附耳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那个人居高临下的瞥了我一眼。怎么，你高你了不起。
下一刻我腾空而起，也被放在高头大马上。走了，兄弟们。这人嗓门可真大，
惹得身后的士兵怪叫着起哄。上一世我被嬷嬷紧紧捂住嘴巴，
只能眼睁睁看着阿娘离开的背影，这次虽然阿娘还是被带走，但我们好歹还是在一起的。
阿娘在我耳边几不可闻的说：阿宁，阿娘这次不会再丢下你。到了军营，
我和阿娘就像掉进狼窝的小绵羊。阿娘，我害怕。我死死的抓住阿娘的袖口，
从阿娘口中我第一次知道了那个人的名字，楚衡。别怕，阿宁。阿娘陪着你呢。
阿娘叮嘱我，现在她的身份不再是城主夫人，她现在是小姑姑。我不明白，
但是我听阿娘的话。我和阿娘在营帐里可以听到外面庆功的欢呼声，
不一会楚衡满身酒气的进来了。来人，把这个小不点带出去。守卫进来一把把我提起，
带去了其他的帐篷。第二天我才重新见到阿娘，阿娘躺在榻上扶着腰，脸色苍白一片。
我急急的扑向阿娘，她竟痛呼出声。阿娘，你受苦了。我泪汪汪的看着她，
那个王八蛋还大将军，居然对一个女人动手。整整一个月，楚衡有时来这里，
有时又差人把阿娘叫走。一次我偷偷跟过去，
看到娇小柔弱的阿娘被高大雄伟的男人抵在桌子上。我心一急就想冲进去，
下一刻我又腾空而起。门口的将士告诉我不要打扰将军的好事，他脸上带着笑。
我不喜欢他提这件事的样子。6楚衡给我们找来了几个伺候的婆子。我讨厌她们。
她们以为我听不懂，总是聚在一起讨论阿娘。这霍家也是个书香门第，
怎么出了这么个不要脸的寡妇。可不是，死了丈夫不守节，居然还勾上了将军。
要不是将军，这种女人就该被浸猪笼。她们说，阿娘这个狐狸精，
肯定是霍家派来的奸细，楚衡也就是太久没碰过女人，等时间一长，肯定就对她腻了。
她们还说提到了阿爹，说他真是没有霍家人的骨气，还没开打就投降。
还说我这个狐狸精生的小狐狸精一看也不是什么安分的。哗-
突然一盆水直接浇到她们头上。是一个阿香姐姐，她是阿娘路过战俘营里救下的，
现在负责阿娘的梳洗打扮。白皙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痕，阿娘说那是她勇气的象征。
你们这些老不死的，嘴那么脏，就该给你们缝起来。我拍拍小手，说的好！
晚上楚衡派人来找阿娘，阿香姐姐给阿娘上妆的时候赞叹：夫人这般好颜色，
奴这辈子都没见过更好看的人了，在奴看来崔家那个天下第一美人肯定也比不上您。
阿娘只笑笑，没说话。我心里有些难过。是啊，阿娘这般好看，为什么阿爹不喜欢呢。
第二天那几个仆妇就不见了。楚衡又给我们找了几个伺候的。
阿娘问我看这几个伺候的好不好，不好再换。她擦擦我的小脸，谁也不能欺负我们娘俩。
6大军准备起营。起营的时候阿爹来送楚衡，带了好多好多东西。宴会上，
阿娘坐在楚衡的腿上，素手喂他酒。我躲在角落，能看到阿爹握紧酒杯的手似乎都起了青筋。
跟着阿爹来的还有一些崔家的人，我都不喜欢。上辈子，我听说阿娘被判火刑，
我去找曾经的家人。舅舅把我拦在门外，那个女人不配是我们崔家人，我们崔家世代清白。
我跪在地上拉着他的衣角，舅舅，你不是说，只要攻进皇城，就让阿娘回家吗？
他不等我说完，怒喝道：你胡说什么！那个妖女已经被逐出崔家。我求了一个又一个，
曾经的亲人现在避我如蛇蝎。阿娘去刑场的路上，周围的人都在叫骂，狐媚子，妖妃，毒妇，
罪人…没有人替她说一句公道话。而此刻，他们只能跪着，谄媚恭敬的看着楚衡，
眼中不敢对阿娘露出半分不屑。楚衡搂着阿娘，强硬的往她嘴里灌了一口酒。
漫不经心的望着底下的阿爹，霍城主，听说最近你的夫人死了，
要不要本将军赐你几个如花美眷啊。阿爹端起酒杯，一脸悲伤的说自己深爱发妻，
不愿再要他人。我看着他那副模样，不知怎么有些想吐。阿娘带着我离开宴席回到营帐，
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我不认识字，但我看到上面的落款是阿爹的名字。
阿娘面无表情的将它放在火焰上，静静地烧尽了。7楚衡的军队势如破竹，一路南下。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大家都怕楚衡。阿娘说他是天生属于战场的人。楚衡带领的军队，
所到之处天空都似乎蒙上了一层血色的阴影。他就像一个屠夫。一连大半年，别说吃荤腥，
我连闻到肉味都控制不住的干呕。但人的适应性的巨大的。我从最开始吐的喝不下去水，
到后面的连红豆糕我都可以面不改色的吃下去。但我还是害怕他。
楚衡每次打完仗都要来我和阿娘这里。阿宁，去外面玩吧。阿娘又催着我出去。
我悄悄的藏在一边，等人都走了。我透过窗子，看见被子里伸出一只手。
纤细的手指努力勾出床头的雕花，像是要借力把自己拽出来。可下一刻，另一只肤色微深，
还带着疤痕的手也伸了出来，沿着那截雪白的小臂往上…唔-
不知哪来的仆妇捂住我的嘴，硬是把我带了出去。等天色都暗下来，我才再次见到阿娘。
呜呜呜，那个魔鬼，就知道折磨阿娘。8打下的城池总有人上门给楚衡送一些漂亮姐姐。
但他都叫人赶走了。楚衡的家臣说阿娘是妖女，居然迷惑的主君沉迷于女色。骂她红颜祸水。
但他们也说幸好有阿娘，可以等以后把楚衡嗜杀的行为安到阿娘头上。这是我偷听到的。
他们为什么都这么坏，为什么都要我的娘亲背上骂名。明明，明明我的阿娘什么都没做。
阿娘知道后，告诉我不要怕。她正为我缝制衣裙，突然呕吐起来。娘，你怎么了？
她捂着小腹，看四下无人，阿宁，没事，阿娘只是吃坏了肚子。
……楚衡终于打到了皇城。新皇登基，需要鲜血来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