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琥珀婚戒一直阴雨连绵的巴黎,像一个湿透全身的孩子。
塞纳河畔讷伊河岸区的阳光还没示现,天气很阴沉。临近下午,别墅三楼,林穗房间。
她静坐在自己的梳妆台边,看着椭圆镜子里的自己,僵坐了很久。直到,窗外,黄昏渐起。
落地窗敞开着,从那里溜进来的冷风呼的惊到了她的肢体。因为自己穿着旗袍,
小腿的凉意慢慢窜上来。她不禁转眸,站起来,前进几步,关上了那扇开着的窗。
关窗的时候,没防住,窗子上尖锐的直角搁到了四指的戒指。指尖有些疼,她低头,
漆黑色的眼瞳落在了内壁那行激光刻字上。那上面,
突起的数字让她已经平复下来的内心再次掀起细小的波澜。
Contract 2021.03-2024.03。她轻抿了下嘴唇。距离最后的时间,
还有三个月。手指无意识的滑过无名指第二关节,心脏微微发涩。这会已经是五点,
门外响起老管家的声音, “少夫人,今晚慈拍会的车七点来接。”愣神过后,林穗应声。
“好的。”段怀临的私人裁缝送来墨绿丝绒礼服,盒中附着的便签纸被鸢尾花香浸透。
林穗打开来看,男人的钢笔字力透纸背:领口改高两寸,句尾洇开一滴墨,
仿佛有人悬笔良久。她拿着便签纸,不由得呆了下,薄薄的便签纸从指尖掉落地板,
林穗抚过礼服腰间的苏绣缠枝纹。三年前也是这样微凉的清晨,
段家私人医院的消毒水味里混进一缕鸢尾香。段母枯瘦的手背上连着呼吸管,
却执意将她和段怀临的手叠在一起。“穗穗不怕。
”垂危的美妇人用拇指摩挲她虎口处的颜料茧,“怀临会把你养成真正的段家人。
”她的神情很恍惚,到最后,她无奈的嗤笑了下。笑声很淡,淡到听不见声音。
那时的段怀临西装笔挺如冷兵器,婚戒套进她手指时像在签署并购协议。
他袖扣擦过她腕骨的刹那,监护仪突然发出尖锐嗡鸣。等林穗反应过来时,
自己正死死攥着对方被扯松的领带,而他单手撑在床头,任由急救人员撞歪了昂贵西装。
“松手。”他声音像淬过冰的玉,“契约第三条,禁止肢体接触。
”水晶吊灯突然晃出一道光斑,林穗从回忆里抽身。指尖还残留着当年领带的丝绸触感,
而此刻晨风正掀起礼服盒中的衬绸。管家又端来鎏金托盘,新熬的枇杷蜜盛在掐丝珐琅盅里。
上一周,她感冒比较严重,没想到,他现在竟然还记得。放到桌子上的手机响起铃声,
她接上后,听见苏媛清冷的声音。林穗正在试戴翡翠耳坠。“苏媛,怎么了?
这会给我打电话。”“修复室出事了,不过已经有学徒前去找你了。
”学徒捧着《春日鸢尾》画框碎片慌张跑来:“林老师,
金箔胶又凝固了…”阳光穿过穹顶落在她绾发的玉簪上。林穗将蜜蜡搁在恒温灯下烘烤,
松香随热力苏醒,像段怀临雪茄柜里最贵的那款古巴烟草。学徒们屏息看她用鹿皮垫着镊子,
将半融的琥珀色脂体填进画框裂痕——这是她独创的技法,用古物自身材料修补伤痕。
“叮——”古董钟敲响十一下,礼服腰封突然收紧。林穗按住胸口喘息,
才发现自己还戴着晨起时的珍珠项链。
镜中倒影忽然与三年前重叠:段怀临站在全身镜前为她调整项链搭扣,手套都没摘,
仿佛触碰她是件需要严密防护的事。段怀临的电话响起的时候,她抚摸着温热的手机壁,
接通。男人冷感的声音侵入林穗的耳朵里,“晚上见,林小姐。”黑夜降临时,
管家递来装婚戒的丝绒袋。林穗在迈出大门的瞬间回头,看见二楼书房窗帘晃了晃。
段怀临的剪影映在暖黄灯光里,像尊永远望向她的青铜器。
2 陶土与松香隔日巴黎天气再变,淅淅沥沥的大雨连连绵绵的速落下大地。
这比昨日的雨更加磅礴!下午三点的时间,林穗不在家,她在巴黎美院地下库房工作。
她是美院最好的天赋异禀的美术修复师,经过她手的油画有很多个。而这时,
像地下室这么安静的库房里,林穗专心致志的对着画布上新娘褪色的红盖头轻轻呼气。
油画刮刀悬停在半空,她的工资条摆满专业工具。地下库房的恒温系统发出细微嗡鸣,
松香溶剂的气味在二十六度空气里静静发酵。林穗手表上,表声很安静,显示到了四点。
宁静的环境里出现了一道清脆的男声,让林穗操动的右手指停住,她转眸看向男生。
"穗穗姐要的陶土。"陆璟直直地走向她,面上带着的笑意格外青春。
他的帆布包带子划过金属工作台,并掏出密封袋时故意晃了晃。学生证挂绳还缠在他手腕,
深蓝色绳结下晃着半干的泥点子。林穗正要接过陶土,她的指尖却感觉到微凉,不由得,
她将视线落到还对她笑着的男生上。“怎么?”陆璟依旧看着她,桃花眼微微眯起,
男生的唇角弯起来。陆璟食指蜷着抹过她鼻尖,陶土粉末簌簌落在调色盘边缘。
"十九世纪的新娘可不会用这么钝的刮刀。"他晃了晃手里磨刀石,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
露出小臂上深浅不一的颜料痕迹。此时,窗外稀稀拉拉的雨斜斜划过防爆玻璃,
修复灯暖黄的光圈里,陶土粉末在两人衣褶间缓缓沉降。林穗用棉签蘸着松节油擦鼻尖,
听见身后传来砂纸打磨画框的沙沙声,不由得,她微转了下头。
看到男生用笨拙的方式帮她干活。这幅油画,在陆璟来的时候,她自己已经完成快一半了,
再微微弄一会,就收工可以下班了。两个人待在一块,慢慢的操弄着手里的工具,
在晚上七点这个时间,全部弄完了。两人准备完各自的东西,林穗下班,
带着陆璟离开地下库房。外面的雨还没有停,雨水在伞面敲出轻快的鼓点时,
林穗才惊觉自己怀里多了个帆布包。将眼神投至在陆璟身上。“你?”紧接着,
她看到陆璟把伞往她那边倾了倾,他的发梢雨水顺着下颌滑进卫衣领口。
林穗清亮的眼神逐渐瞪大,眼神追着陆璟,“雨水渗进你衣服了,你会感冒的。
”陆璟桃花眸紧盯着她,“谢谢关心,穗穗姐姐。”他继续笑道,"保温杯夹层有热可可,
喝一下,让身子暖起来。"他说这话时正跨过水洼,
运动鞋踩碎的霓虹倒影在积水中摇晃成斑斓的油彩。陆璟开的是机车,副座上,
林穗拧开杯盖,甜暖雾气扑上睫毛。杯口残留的半枚指纹沾着陶土细末,
让她想起下午那人垂眼调矿物颜料的样子——群青与赭石在他指节间交融,
调配出的颜色竟与画中新娘嫁衣的暗纹分毫不差。电车碾过湿润的梧桐叶,
陆璟突然停住脚步。他帆布包侧袋插着卷用皮筋捆住的画纸,被雨水洇出深浅不一的晕痕。
陆璟转眸看向林穗,"伞你留着。"他把伞柄塞进林穗掌心,转身跑进雨幕时,
卫衣后背的褶皱里还沾着库房特有的松香。林穗来不及再和他说话,
就看见他的身子渐渐消失在雨水爆满的大路上。手里拿着的保温杯,外壁渐渐沁出水珠,
她感觉舌尖还绕着可可的醇苦回甘。伞骨间漏下的雨丝飘进杯口,
在褐色液体表面激起细小涟漪,如同油画上被修复笔触抚平的裂纹。
3 拍卖会暗涌初秋的巴黎是打翻在亚麻布上的调色盘,金绿与琥珀在塞纳河面缓慢洇染。
德鲁奥拍卖中心。内场格外安静,但拍卖厅格外热闹。顶层之上,
水晶灯在翡翠展品上折出孔雀翎般的光斑,
坐在第一排红棕色椅子上的林穗拢了拢滑落的披肩。她静静的抬眸看向前面正在讲说的男人。
展台中央的冰种翡翠胸针正在旋转,蜻蜓造型的翅膀薄得能透出后面拍卖师的手指。
两人坐在椅子上好一会,段怀临松了松暗纹领带,
男人的余光里那个淡青色的身影第三次调整观展镜角度。当竞价攀升到临界点时,
他抬手示意秘书举牌。纯金属号牌擦过天鹅绒桌布,发出绸缎撕裂般的轻响。谁都不知道,
在后排坐着的男生,手里的素描本沙沙作响。陆璟的炭笔正在捕捉第七个侧影,
林穗耳后碎发垂落的弧度,观展时无意识咬住的唇珠,
女生睫毛在藏品编号牌反光里投下的细小阴影。他一下子低头不停的画,一下子抬眸,
紧紧的盯视着她。地面上,落着不要的画纸,边角堆着揉皱的雪梨纸。那上面,
每张都拓着半截模糊的轮廓。拍卖会结束后,散场时暴雨正酣。
劳斯莱斯银天使在阶前划出新月弧线,机车轰鸣恰在此时切开雨幕。大雨磅礴,
空气里带来的湿冷格外凉。段怀临握着黑伞柄的手指顿了顿,
清冷的眸子里的懒意这会才收起来,慢慢的,他的凤眸紧紧眯起来,眼神格外黑沉,
他攥紧了指头。他看着那个浑身湿透的美院学生抢先半步,男人面无表情。"会着凉,
穗穗姐,快穿上。"陆璟把皮衣罩下来时带着体温,袖口还沾着松节油的味道。
他凝眸看着穿上他衣服的林穗,慢慢的,男生的唇角愈来愈弯。他的内心在狂笑。男生转眸,
静静的看向站在劳斯莱斯车门口的男人。林穗被裹进带着少年体温的黑暗里,
鼻尖蹭过对方锁骨处微凉的雨水。随后,男人看着她坐上男生的机车。机车冲破雨帘的瞬间,
她扶住少年腰腹,隔着湿透的白T恤触到绷紧的肌肉纹理。男人定定的站在自己的汽车前,
整个人都在静默。红灯在雨幕里晕成毛茸茸的光团。在回去的路上,陆璟忽然向后仰了仰头,
雨珠顺着喉结滚进领口:"学姐。"“嗯?”林穗温和的眼神落在男生漆黑的眼瞳里,这会,
机车上的发动机在暴雨里震颤。"你闻起来像摔碎在雪地里的松果。"男生调皮的话说出来,
他紧紧的看着凛穗的杏眸,忽的一下,大笑起来。林穗怔怔看着前方水洼倒映的霓虹,
皮衣内袋有什么硌着心口。她静静的眸子里,带着些许的郁色,低下头,没有回答陆璟。
翡翠胸针在拍卖册上的编号还在脑海悬浮,此刻却觉得后颈被雨水打湿的发梢更烫些。
少年脊背传来的温度透过两层湿衣,竟比拍卖厅的鎏金壁灯还要灼人。4 穹顶星沙九月,
圣文森特·德·保罗孤儿院昔日阴雨不断的天气,在九月却有很长几天都是晴天,
可是冷风很大,像是裹着丝绸的凉意。少女林穗十三岁被段母收养,到了富豪家庭里生活,
再没有回到孤儿院。她那时候,在这里,几乎没有朋友和她在一起玩,后来,
孤儿院新来了一位小她三岁的弟弟。弟弟叫陆璟,那时,年仅七岁的他很认生,
但他后来很依赖一个大他三岁的姐姐,就是现在的林穗。再次回来孤儿院,
她看着陆璟被陆璟逐渐修复完全的穹顶壁画,她突然感觉挺好的。
至少她的童年是在和陆璟在一起的。初秋的晨光斜斜照进孤儿院礼拜堂,
林穗踩着旋转楼梯登上穹顶时,呼吸忽然停滞。她不仅转眸,低下头看下去,
惊讶的视线落在还在安静对着壁画操作的陆璟身上。女生嘴唇上带着温柔的粉红色,
她微微抿了下,亮亮的杏眸扑闪扑闪的。她很想赞叹,因为实在是现在的壁画太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