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她站在晒谷场边五月的风裹着麦穗的清香,细碎的阳光洒落在少年的肩头。
苏芷安站在镇中学教学楼前,耳机里的《东风破》恰好播到尾声。他抬头,
三层高的红砖教学楼沉默地立在阳光里,墙皮有些斑驳。这次转学,对苏芷安而言,
也是为了避开那些流言蜚语,换个全新的环境,让自己好好地“静一静”。
手机在裤兜里突兀地震动。班主任的短信简洁明了:“初二3班,倒数第二排靠窗,
同桌林晚晴。“他随手将诺基亚手机塞进裤兜,将帆布书包潇洒地甩上肩。
一粒麦壳从他发梢悄然滑落。苏芷安怔了怔,下意识捻起那粒麦壳,鼻尖嗅到熟悉的气息,
一股暖洋洋的、带着阳光味道的麦香。忽然,让他想起些什么。那年夏天,
同样是在这样的风中,他曾在柳树屯的晒谷场上,与一个小女孩嬉闹玩耍。
小女孩一边紧紧扯着他的袖子,一边笑语嫣然地把谷粒往他手里塞。她的笑容,
恰似一颗在阳光下慢慢晒化的麦芽糖,软软黏黏地裹在他记忆最深的角落。二楼拐角处,
一扇掉漆的绿门虚掩着。他本不该停留,可风从门缝里钻出来,带着晒谷场特有的麦香,
让他鬼使神差推开了门。阳光一下子晃了眼,风先扑进他怀里,随后才撞入眼帘的,
是她的身影。一个少女静静站在天台边缘,洗得发白的校服在风中鼓起,
像一只欲展翅却略显单薄的蝴蝶。她的马尾有些松散,在风中轻轻摇曳。
那身影瘦削得像一根麦秆,孤单又倔强,仿佛随时可能被风吹折。“老师让你来的?
“她没回头,声音像晒干的玉米叶子,沙沙的。苏芷安注意到她紧紧攥着栏杆的手,
指节发白。“不是,走错了。“他轻声回答。少女忽然笑了,那笑容像是硬挤出来的,
嘴角勉强上扬,眼底却沉淀着化不开的阴翳。“现在走还来得及。
“她晃了晃悬在天台外的脚,“一会儿可别说你也在现场。“一阵狂风突然掀起她的裤脚,
露出瘦得皮包骨的脚踝。苏芷安看穿了她强装的镇定,这个女孩明明怕得发抖,
却偏要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下来。“他说。“你管我?“她的声音突然拔高。“我不管。
“他向前走去,“但你要是摔了,你家晒的决明子谁收?“女孩猛地转头,
晒黑的脸上还留着夏天的痕迹,眼睛瞪得圆圆的,“你怎么知道我家晒有决明子?
““我闻出来的,那股味儿,我熟。”她怔住,仿佛从一场梦境中惊醒,忽然笑了。
那笑容不像刚才那样硬撑,而是从心底溢出来的,像春日里破冰的溪流,清脆又明亮。
“算你鼻子灵。“她利落地翻回栏杆,拍了拍裤子上蹭的白灰,
好像刚才的危险不过是一场闹剧。待她走近,苏芷安闻到她身上还混杂着一股淡淡的皂角味,
质朴又清新。“新来的?给你。”她从兜里掏出一块水果糖,糖纸早已被揉得皱巴巴的,
一直没舍得吃。苏芷安没接,目光扫过她粗糙的指尖,指甲剪得短短的,掌心有层薄茧。
“你叫什么?”他问。“林晚晴。”她歪头,“三班语文课代表,擅长——”风忽然加大,
吹散了她后半句话。她转身推门时,苏芷安蓦地看见她后颈有块浅褐色的胎记,像片落叶。
忽然,他的心一颤,记忆像风中飘下的谷壳,一片一片地落下来。那年谷场上,
一个晒得黝黑的小女孩正光着脚丫,奋力追赶着一只芦花鸡,辫子在奔跑中早已散开,
乱蓬蓬的。小女孩瞧见他站在一旁,便抓起一把谷子,不由分说地塞到他手里,
脆生生地喊道:“喂啊!愣着干啥?”那时的他不过六岁,跟着爸爸来走亲戚。
小女孩笑起来时,眼睛眯成弯弯的月牙,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那一笑,
像颗糖似的化在他记忆里。“你是不是……小时候住过柳树屯?”苏芷安的嗓音像掺了风,
微微发颤。林晚晴愣住了,缓缓转过身,瞪大的眸子仿佛被什么钉住了一样。“你,
你怎么知道?”……第2章:泛黄的作业本第二天上午,教室的日光灯管嗡嗡响着,
苏芷安盯着桌上摊开的作业本。这是林晚晴的数学作业本,边角都卷了,
封皮用挂历纸重新包过,红色的“福”字从背面透出来。老师让同桌互相检查,
她丢下本子拎着拖把出去打扫卫生了,背影瘦得像根芦苇。苏芷安轻轻翻开本子,
一张药方冷不丁地飘了出来。县医院的门诊单,日期是上周。患者姓名“白桂枝”,
诊断写着……背面有行歪歪扭扭的字:“妈,药我放灶台上了,记得热了喝。——晚晴。
”他微微一怔,翻到作业本最后一页,又是一整页细细密密的账单:“5月3日,
收废品12.5元”“5月5日,代写作业5元”“5月7日,
买膏药-18元”最下面一行笔迹重了些,像是犹豫再三才写下去的:“还差239元学费。
”苏芷安喉头微微发紧。他想起今早路过办公室,
听见班主任低声说:“林晚晴家里情况特殊……她妈腰伤严重,
干不了重活……”教室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林晚晴拎着拖把走进来,
一眼看见他手里的本子,脸色骤然变了。“谁让你翻的!”她快步冲上前,
拖把“咣当”一声砸在他桌前。“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苏芷安一时间语塞,
片刻后声音软了下来:“我能帮你。”“用不着!”她红着眼圈,像只被人误踩尾巴的小兽,
连“帮”这个字都听不得,“我家的事,不用人可怜!”“不是可怜。
”苏芷安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旧铁盒,“是柳树屯李阿婆托我带给你的。”林晚晴愣了一下,
眼神还带着几分防备,但还是伸手接过了。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
里面躺着几只竹编的蚱蜢,翅膀薄得几乎透明。她手指有些颤,捏起其中一只,
像是在捧一段久远的记忆。“阿婆……编得真好。”她喃喃。“她说你小时候最爱这个。
”苏芷安顿了顿,轻声问道,“你们后来怎么搬走了?”林晚晴低下头,
把蚱蜢重新轻轻放好。“我爸走了以后,家里的地被大伯接过去了。
我妈带我改嫁来镇上……可后来那男人嫌她生不了孩子,就把我们赶出来了。”窗外,
一阵吆喝声隐隐传来:“收废品啦——”她吸了吸鼻子,再抬起头时,
眼睛倔强地亮着:“不过我现在挺好。我能养我妈。”那一刻,她的眼神像夏天正午的阳光,
又烈又亮。苏芷安心口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他想起今天早上看到她在校门口,
蹲着捡同学喝完的饮料瓶,脸埋得低低的。“我帮你收废品吧。”他说。“啊?”她抬起头,
眼神里是一瞬的错愕。“我力气大。”苏芷安笑了笑,拎起她那个磨得发毛的书包,
“放学等我。”林晚晴张了张嘴,却半晌没说出话来。半晌,她别过头去,声音闷闷的,
像是在掩饰什么不易察觉的慌乱:“你……真奇怪。”……第3章:麦田里的星星周六清晨,
苏芷安在废品站锈迹斑斑的铁门前,找到了林晚晴。她正踮脚往三轮车上摞纸板,
旧T恤后背洇出一片深色的汗渍。林晚晴看到苏芷安出现,她一个踉跄差点从车上栽下来。
“你真来啊?”她睁大眼睛,一脸不敢相信。她一直以为他说说而已。她见得太多了,
口头承诺,转身就忘的人,从来不缺。“你别碍事。”嘴上仍是那副倔强语气,
心里却泛起了点柔。苏芷安没吭声,默默接过她手里的麻绳,打了个干净利落的水手结,
这是他跟跑运输的表哥学的。“哟,有两下子。“林晚晴有点意外,随手用袖口抹了把汗,
翻开记账本给他看,“今天这一车,能挣......“话没说完,
她肚子突然“咕噜”一声。她立刻转身去整理废铁,耳根飞快地红了。
苏芷安从兜里掏出塑料袋:“给你。”里面是两个热乎乎的菜包子,油纸还透着点点蒸汽。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去,狼吞虎咽起来,吃得太急,被噎得直捶胸口。“慢点。
”他拧开矿泉水瓶递过去。“你为啥老帮我?”林晚晴灌了几口水,问道,
嘴角还沾着包子屑。“柳树屯发大水那年,你家给了我半袋红薯。”“就为这个?
”她噗嗤笑了,“那是我妈非要给的,说你们那边受灾最重......”正说着,
废品站老板叼着烟出来:“晚晴,你妈刚才托人捎话,腰疼又犯了。”林晚晴脸一下子变白,
跳上三轮车就要走。苏芷安一把拉住车把:“我载你。”土路上,
三轮车颠簸得像浪里的小船。林晚晴在后座死死抓着车沿,飞扬的发丝扫过苏芷安的后颈,
带着阳光和汗水的气息。他们拐进一条狭窄的小巷,尽头是一座矮旧的瓦房。
门前的小菜园收拾得整整齐齐,茄子、豆角、青菜郁郁葱葱,一派生气。林晚晴冲进屋,
声音急切:“妈!不是让你躺着吗?”屋里弥漫着浓重的中药味,床上躺着一个瘦削的女人,
脸色蜡黄,听见动静努力要撑起来。“同学是吧?晚晴老提你......哎哟。”“别动!
”林晚晴麻利地卷了热毛巾敷在母亲腰上,又忙着去灶台热药。苏芷安站在门口,
看见墙上贴着一排泛黄的奖状,从一年级到初二,清一色的名字,林晚晴。黄昏时分,
霞光铺满天空,他们肩并肩坐在屋后麦垛上,麦香拂鼻,夜色渐浓,星星一颗一颗亮起来。
“再收一个月废品,加上代写作业的钱,学费就够了。”林晚晴掰着手指,
像是在数天上的星。苏芷安心头像被什么撞了一下,轻轻地说:“我帮你找了个活儿。
”“啥?”她疑惑地看着他。“我表哥上班的物流公司,缺人整理单据,按件计费。
”他掏出一张纸条,上面是物流公司的地址,“明天我带你去看看。
”林晚晴脸上的笑容慢慢僵住了。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布鞋上的尘土,沉默了很久。
空气里只有虫鸣和风吹过麦田的沙沙声。突然,她抓起一把麦秸,
朝苏芷安丢了过去:“苏芷安,你是不是可怜我啊?”麦秸纷纷扬扬地落在两人身上,
像下了场金色的雪。苏芷安没有躲避,语气认真地说道:“是按劳取酬,不是施舍。
”林晚晴的眼睛被月光照得晶亮,像池塘里的水被风吹了一下:“我要是做不好呢?
”“你会用计算器吗?”“废话!““那就够了。“苏芷安起身拍掉身上的草屑,
“明早七点,校门口等我。“他走出几步,忽然感觉衣角被轻轻拽住。夜风吹过,
麦田轻轻作响,她的声音轻得像风,“那个……谢谢你。
”……第4章:仓库里的成长物流公司的仓库闷热得像个蒸笼,电扇吱呀吱呀地转着,
吹得摞成小山的发货单微微晃动。林晚晴坐在塑料凳上,膝盖上摊着账本,
双眼紧紧锁在眼前的单据上,手指在计算器上飞快地跳跃着,敲出一连串清脆而急促的声响。
这是她第一次接触这种工作,心里紧张得厉害,生怕一个疏忽就算错。
前几张单子确实出了点错,好在她慢慢找到了方法,渐渐适应,越做越顺。
汗水沿着她的太阳穴不断往下淌,在后颈处冲出一道道浅浅的痕迹。仓库老板抱着水壶,
慢悠悠地走过来,一抬头,瞧见一旁的苏芷安,先是一愣,随即咧嘴笑了起来:“哟,晚晴,
你哥长得比你还俊俏啊!”林晚晴还没来得及解释,老板已经笑呵呵补了一句,
“长得忒秀气,要是换身裙子,说不定还能进厂拍宣传照!”苏芷安的耳根一下子红透,
像熟透的番茄。他低下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林晚晴扭头瞪了老板一眼:“他不是我哥。
”老板啧了一声,乐呵呵地走远了,边走边嘟囔:“现在的男娃娃,
长得真是……不像我当年那样结实。”“347单,核对完了。”她抹了把脸,把单据码齐。
苏芷安的表哥探过头看了一眼,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小丫头手挺快啊。”说着,
数出四张十元纸币递过去,“明天还来不?”“来!
”她小心翼翼地把钱折成小方块收进口袋里,眼睛亮得像星星。回去的路上,
林晚晴破天荒地买了一根绿豆冰棍,她轻轻掰下一半,递到苏芷安面前:“给。
”两人并肩坐在河堤上,啃着冰棍,脚下是缓缓流淌的河水,河面上漂浮着几缕水草,
随着水流慢悠悠地摆动。“你表哥说我……”林晚晴含着冰棍棍,有些含糊地说,“下次,
我肯定做得比今天还多,一天能挣五十块。”苏芷安望着远处收割过的麦田,
田野里一片空旷,只剩下整齐的麦茬,在夕阳的余晖中泛着淡淡的金色。“你的学费,
不会是问题。”他语气笃定地说道。“嗯。”她应了一声。月光洒在她的手背上,
细细的纸边划痕清晰可见。苏芷安想起下午看见的,她为了省时间,连水都没去喝,
嘴唇干得起皮。“你爸……”他刚开口就有些后悔。林晚晴咔嚓一声咬断了冰棍。
“我三年级那年,发大水,上游冲下来一堆杉木。”她盯着黑黢黢的河水,
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我爸跳下去捞,被浪卷走了……三天后才在下游堰塘找到。
”河对岸传来断断续续的蛙鸣。苏芷安默默从兜里掏出个小东西,放进她手心,
一只竹编的蜻蜓,翅膀能轻轻颤动,是传统农村给女孩的玩具。“李阿婆新编的。
”她捏着蜻蜓翅膀,轻声说:“你知道我为啥拼命读书吗?”不等回答就自问自答,
“我妈说,只有考上县高中,才能端公家碗,不用看天吃饭。
”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堤坝上,一长一短,贴得很近。苏芷安从书包里抽出本书:“给你。
”《初中数学精讲》,扉页上盖着县图书馆的章。“周日我们去河边学。”他说,
“县高中录取线要480分。”林晚晴把书紧紧抱在怀里,旧帆布包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第5章:中药罐里的秘密周日下午,林晚晴没出现在河边。苏芷安等到日头西斜,
沿着田埂往她家走。路过镇卫生室时,听见里面吵吵嚷嚷。“白桂枝你这腰得照X光!
”老医生拍着桌子,“当年……落下的病根,现在又犯了。”“嘘!小点声!
”林晚晴母亲的声音发颤,“孩子快放学了。”苏芷安贴着墙根,
听见瓷碗搁在桌上的一声轻响。“药我放这了。”老医生叹气,
“当年要不是为接生那家干部的孩子,你也不至于......”“陈芝麻烂谷子提它干啥。
”木门吱呀一声,“孩子回来了!”苏芷安闪到柿子树后,看见林晚晴拎着塑料袋跑来,
校服裤腿沾着泥。“妈!物流公司发福利了!”她举着袋白糖,“煮粥给你喝!
”瓦房里飘出中药味,混着炒青菜的香气。苏芷安悄悄转身离开,
裤兜里那张提前录取通知书,被汗水浸得软塌塌的。在岔路口,
他被气喘吁吁追来的林晚晴拦住。“对不起对不起!”她满头是汗,脸颊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