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篇林晓棠把最后一笔钴蓝甩在画布上时,窗外的梧桐叶正簌簌地落进颜料箱。
她盯着那片误入禁地的枯叶,突然抄起刮刀将它碾碎在松节油里。"又在发什么疯?
"画室门被推开的声音混着江澈的冷笑,让晓棠握着刮刀的手骤然收紧。这个月第三次了,
这个永远年级前十的理科尖子生,总能在她最狼狈的时刻精准出现。"出去。"她没回头,
沾着靛青色颜料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画架上未完成的油画里,
深灰色云层正在吞噬最后一缕阳光。江澈反而走进来,白球鞋踩过满地狼藉的碳条和碎纸。
"教导主任让我来拿月考光荣榜照片。"他停在晓棠身后三步的位置,
"你画的是暴风雨要来了?"晓棠猛地转身,松节油罐撞翻在画架上。
刺鼻的液体顺着亚麻画布蜿蜒而下,将那片阴郁的天空腐蚀出狰狞的裂痕。
江澈迅速后撤半步,还是被溅到几滴在白色校服袖口。"现在像凶杀现场了。
"他低头擦拭衣袖,声音里带着令人恼火的平静,"听说你昨天又把素描课模特气哭了?
"晓棠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那些窃窃私语又在她耳畔响起,
"怪胎""心理有问题""难怪她妈妈......",
画刀在绷紧的画布上划出尖锐的声响。当她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江澈已经攥住她的手腕。
"松手。"少年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除非你想被退学。
"晓棠这才发现画刀距离江澈的锁骨只有半寸。她触电般甩开手,后退时撞翻了颜料架。
群青与赭石泼洒在两人之间,如同突然漫涨的午夜海潮。"你们在干什么?
"教导主任的怒吼从走廊传来时,江澈突然拽着晓棠躲进储物柜后的阴影里。
逼仄的空间充斥着松节油和佛手柑的气息,晓棠的后背紧贴着冰凉的铁皮,
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正与江澈的呼吸纠缠。"不想写检讨就安静。
"少年压低的声音擦过耳际。透过储物柜的百叶窗,
能看见教导主任的皮鞋在满地颜料前停驻。晓棠盯着江澈衬衫第二颗纽扣上的蓝颜料污渍,
突然发现他的喉结在轻轻颤动。直到脚步声远去,江澈松开手时,
晓棠才发觉自己掌心全是冷汗。"为什么帮我?"她看着少年蹲下身收拾翻倒的颜料罐,
落日余晖将他后颈的汗珠染成琥珀色。"你弄脏了我的校服。"江澈头也不抬地扯开话题,
"赔我件新的。"晓棠转身去拿画刀,却在储物柜角落瞥见半张泛黄的琴谱。
G大调的笔迹被水渍晕染,像是谁仓皇逃离时遗落的战利品。当她伸手去捡,
江澈突然按住她的肩膀。"别碰那个。"这是晓棠第一次听见他失去冷静的声音。
少年眼底翻涌的暗潮让她想起自己画中即将倾塌的天空。画室的门就在这时被重重推开,
美术老师举着手机闯进来:"晓棠!你妈妈又打电话到教务处了!"江澈的手倏地收回。
晓棠看着那半张琴谱飘落回阴影里,突然注意到谱子边缘有个模糊的铅笔签名——江明远,
和上周公告栏物理竞赛金奖名单上的名字一模一样。次篇蝉鸣撕开盛夏的帷幕时,
晓棠正用美工刀削断最后一支炭笔。刀刃刮擦木屑的声音让她想起上周画室储物柜后,
江澈喉结滚动的频率。这种联想让她烦躁地把整盒炭笔砸进画箱。"林晓棠!你的画板!
"班长抱着写生材料撞开画室门,"校车还有十分钟就出发了,你还在磨蹭什么?
"晓棠抓起画箱冲出教室,却在楼梯转角撞见江澈倚着栏杆读物理竞赛题集。
少年肩头跳跃着细碎的光斑,
修长手指正无意识地敲击着习题册边缘——那节奏竟与上周琴谱上的G大调练习曲惊人吻合。
"让开。"她压低帽檐。江澈合上书,
目光扫过她沾着颜料的帆布鞋:"这次写生地点在青鹭山?"晓棠猛地抬头。
少年逆光的轮廓里,有某种她读不懂的情绪正在凝结。美术班每年秋季写生的传统,
这个理科生怎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校车引擎的轰鸣打断了她的思绪。晓棠冲上车时,
最后一排座位上的石膏像正咧着诡异的笑。她习惯性摸向口袋里的药瓶,
却发现江澈不知何时站在了车门处,正在和带队老师低声交谈。"老师,
物理组需要采集青鹭山断层岩样本。"少年的声音混着蝉鸣传来,"能搭个便车吗?
"山风裹挟着松脂气息灌进车窗时,晓棠正用炭笔在速写本上疯狂涂抹。
画纸渐渐浮现出被藤蔓缠绕的钢琴,琴键缝隙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
当她意识到自己在画什么时,速写本突然被抽走。"你果然在这里。
"江澈不知何时坐在了她斜前方的座位,指尖夹着那张被撕下的画纸,
"上周在储物柜看到的琴谱,是这个样子的?"晓棠扑过去抢画纸,校车突然急转弯。
她整个人栽进江澈怀里,鼻尖撞上他胸前的校牌。松木混着薄荷的气息汹涌而来,
少年骤然绷紧的肌肉透过衬衫传递出危险的温度。"你们美术生都这么热情?
"江澈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刻意伪装的轻佻。晓棠抬头时,
正撞见他迅速隐去的晦暗眼神——就像那天触碰琴谱时的模样。暴雨来得毫无征兆。
写生队伍被困在山腰凉亭时,晓棠正蹲在崖边收集青苔。雨水将她的白色衬衫浸得透明,
后背蝴蝶骨随着呼吸起伏,像随时会挣破画纸的飞鸟。"不要命了?
"江澈的声音混着雨幕砸下来。他撑着的黑色雨伞将晓棠笼在阴影里,
自己大半个身子却淋在雨中。晓棠看见他手里的地质锤沾着新鲜岩屑,
突然想起上周公告栏里江明远教授带队野外考察的新闻。"你跟踪我?
"她攥紧装着青苔的密封袋。江澈突然笑了。这是他第一次在晓棠面前露出真实的笑容,
眼尾泪痣在雨幕中泛着微光:"你知道青鹭山别名是什么吗?"他指向雾气弥漫的峡谷,
"音乐冢。"闷雷碾过天际的瞬间,晓棠看见江澈瞳孔骤缩。
少年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往凉亭方向拖拽,地质锤坠入深渊的回声与山体崩塌的轰鸣同时炸响。
"抓紧!"江澈将她按在凉亭石柱上。泥石流擦着亭角奔涌而下,混着碎石的洪流中,
赫然可见半架钢琴残骸。断裂的琴弦在暴雨中震颤,发出类似呜咽的声响。
晓棠的指尖深深掐进江澈的小臂。在天地倾覆的轰鸣里,她听见少年贴在她耳畔说:"别怕,
这架钢琴二十年前就该被埋在这里了。"夜幕降临时,搜救队的探照灯撕开了雨幕。
晓棠裹着江澈的校服外套,看他站在悬崖边与救援人员交涉。少年湿透的白衬衫紧贴脊背,
肩胛骨凸起的形状让她想起自己画过的折翼天使。"你早就知道会发生塌方。
"晓棠在返程的救护车上突然开口。江澈正在给伤口涂碘伏的手顿了顿。
他锁骨处的擦伤还在渗血,那是把晓棠推向安全区域时被飞石划破的。"青鹭山的云母岩层,
"他棉签重重按在伤口上,"每逢暴雨就会...""我说的不是地质。"晓棠掀开外套,
露出从泥浆里捡回来的钢琴残片。镀铜铭牌上,
"江明远赠爱妻周韵"的字样在车灯下泛着幽光。救护车尖锐的鸣笛声中,
江澈突然夺过金属残片。他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仿佛攥着的不是铜片而是毒蛇的獠牙。晓棠看见他脖颈青筋暴起,
那是困兽濒死时才会有的挣扎。"这是你母亲的钢琴。"她声音很轻,
"二十年前《音乐周报》报道过,新锐钢琴家周韵在青鹭山采风时意外坠崖。
"江澈猛地掐住她的手腕,眼底漫起的血丝比伤口更狰狞:"你知道什么?
那些报道里没写的是..."他的呼吸突然滞住,转为剧烈的咳嗽。
沾血的纸巾从指缝飘落时,晓棠看见他后颈有道陈年疤痕,形状像极了她画的断弦。
当夜凌晨三点,晓棠在宿舍床上被雷声惊醒。
手机屏幕亮起陌生号码的短信:明天放学后钢琴教室见,
给你看真正的凶杀现场闪电划破天际的刹那,她听见顶楼传来隐约的琴声。
是那首G大调练习曲,每个音符都在暴雨中淌血。第三篇空调外机在窗外轰鸣时,
晓棠正用镊子夹起钢琴残片上的锈迹。金属铭牌在台灯下泛起幽幽青光,
"江明远赠爱妻周韵"的刻痕里嵌着暗褐色的沉积物,像是干涸的血渍。
手机震动着在桌面划出半圆,陌生号码的短信如约而至:十八点三十分,
顶楼钢琴教室夕阳把走廊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牢笼。晓棠握着美术刀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
听见顶楼传来《月光》第三乐章的急板。琴声在盛夏闷热中撕开裂口,
每个重音都砸在她未愈的伤口上。推开门刹那,琴声骤停。江澈背对着她坐在三角钢琴前,
白衬衫被汗水浸透贴在脊背,后颈的疤痕在暮色中宛如一道新鲜伤口。"你迟到了三分钟。
"他指尖还悬在琴键上方,谱架上摊着半本烧焦的琴谱。
晓棠的帆布鞋踩过满地乐谱残页:"这就是你说的凶杀现场?"江澈突然掀开琴凳。
暗格里躺着一叠发黄的《音乐周报》,
头版照片里优雅微笑的周韵与方才金属残片上的名字重合。晓棠蹲下身,
看见报纸日期定格在2003年8月24日——正是江澈母亲坠崖的前夜。"那年今天,
她在这里弹了最后一夜琴。"江澈的指腹摩挲着琴谱边缘的焦痕,
"第二天带着这本肖邦练习曲谱进山,说是要为全国大赛采风。
"晓棠抽出压在报纸下的诊断书。泛黄的纸页上,
"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诊断日期是2003年9月1日,患者姓名栏却写着江明远。
"你父亲...""他以为烧掉琴谱就能抹杀真相。"江澈猛地掀开钢琴顶盖,
琴弦上暗红的锈迹如血管密布,"这是凶器。"他抓起晓棠的手按向低音区,"摸摸看。
"凹凸不平的触感让晓棠触电般缩手。那些本该光滑的铜弦上布满齿痕,
最粗的弦上甚至嵌着半片指甲。"你母亲她...""不是自杀。
"江澈的冷笑震得琴箱嗡嗡作响,"是那个道貌岸然的物理学家,
亲手用琴弦勒断了钢琴家的手指。"闷雷碾过天际时,
晓棠在琴箱反光里看到江澈瞳孔深处的暴风雨。少年扯开衬衫领口,
锁骨下方蜿蜒着与后颈相似的疤痕:"十岁那年,他发现我在阁楼偷藏母亲的演出录像带。
"玻璃炸裂的巨响打断了他的话。晓棠被江澈扑倒在地的瞬间,
石膏像擦着她耳际摔碎在琴键上。二楼美术教室传来重物拖拽声,
夹杂着教导主任的怒吼:"谁在顶楼?""走消防通道!"江澈拽起晓棠冲进储物间。
逼仄的旋转楼梯里,晓棠闻到他身上混着铁锈的松木香。身后手电光柱如追魂的锁链,
直到他们跌进地下琴房的通风管道。黑暗中有老鼠蹿过脚背。
晓棠的掌心抵着江澈剧烈起伏的胸膛,突然摸到他心脏位置有块凸起的疤痕。
"这是..."她想起自己画过的断翅天使,翅根处总要多画一道荆棘。
"他那天用的是烧红的琴弦。"江澈的呼吸喷在她额角,"说这样伤口愈合得快,
不会耽误期中考试。"通风口外忽然传来欢呼,夜空中炸开第一朵烟花。
晓棠透过铁栅栏看见江澈的侧脸被映成青紫色,
少年睫毛上沾着的灰尘在光影中像坠落的星屑。"你知道吗?"她鬼使神差地开口,
"你咳嗽的样子,很像我妈发病时的..."话音未落,江澈突然捂住她的嘴。
教导主任的皮鞋声停在通风口上方。晓棠感觉江澈的手心渗出冷汗,
喉结在她唇畔颤动如垂死的蝶。烟花接二连三炸响的间隙,
她听见头顶传来纸页翻动声——是那叠《音乐周报》被发现了。直到喧哗声远去,
江澈松开手时,晓棠的嘴唇已咬出血痕。
少年用拇指擦去她嘴角血渍的动作突兀而温柔:"你母亲怎么了?""她把我关在画室三天,
说颜料的气味能杀死癌细胞。"晓棠扯开衣领,锁骨下方密布着指甲掐出的月牙形疤痕,
"就像这样。"烟花突然密集如暴雨。在震耳欲聋的轰鸣中,江澈的手覆上她的伤疤。
晓棠意识到他们在做同样的事——用疼痛确认存在,用伤疤丈量爱的深度。
顶楼突然传来钢琴轰鸣。是《月光》第三乐章,比之前更暴烈更决绝的音符。
江澈脸色骤变:"有人动了我的琴谱!"当他们撞开琴房大门时,
晓棠看见穿中山装的中年男人正在焚烧最后一张乐谱。火光映亮他金丝眼镜后的眉眼,
与公告栏里物理竞赛颁奖照片上的面容重叠——江明远真的回来了。"小澈,
你该去准备物理国际赛了。"男人碾灭烟头的动作优雅得像在按琴键,灰烬落在晓棠脚边,
"这位同学,能麻烦你离开吗?"晓棠刚要开口,江澈突然将她拉到身后。
这个动作让他衬衫后襟掀起,露出腰际尚未结痂的鞭痕。"父亲,这就是您的新课题?
"他踢开滚到脚边的打火机,"用心理操控代替物理惩戒?"江明远微笑着打开黑皮箱。
晓棠看见里面躺着两卷银色琴弦,在月光下泛着手术刀般的冷光。
"你的PTSD该进行暴露疗法了。"他抽出一根琴弦,
"就像当年你母亲..."江澈突然抄起铁艺画架砸向玻璃窗。
爆裂声惊动了楼下巡夜的保安,纷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晓棠在混乱中被江澈推进电梯,
最后一眼看见江明远站在满地碎玻璃中,将琴弦缓缓绕上手腕。暴雨倾盆而下时,
他们蜷缩在实验楼天台的储水罐后。江澈的伤口在渗血,将晓棠借给他的校服染成淡粉色。
"十年前,他就是在这个天台..."少年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溢出的血滴在晓棠手背,
"逼我发誓永远不碰钢琴。"晓棠用衣袖按住他渗血的嘴角,
突然想起什么:"青鹭山塌方那晚,
你说钢琴二十年前就该被埋葬..."她摸出口袋里的铜制琴弦扣,
"这是从你父亲皮箱夹层掉出来的。"江澈瞳孔猛地收缩。那是周韵每次演出必戴的胸针,
此刻背面却刻着细密的数字——20030824,坠崖当天的日期,
后面跟着一组地理坐标。远处传来悠长的钟声。晓棠打开手机地图输入坐标,
红点闪烁的位置让江澈突然夺过手机——正是青鹭山悬崖三公里外的废弃教堂。
"明天..."江澈的指尖几乎要捏碎屏幕,"我们去挖开教堂地下室。"惊雷劈开夜幕时,
晓棠在天台边缘看见自己摇晃的影子。江澈从身后环住她的腰,
体温透过湿透的衬衫灼烧她的脊背。"别学她。"他声音哑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