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荒尘缘录

寅时三刻，青石镇还浸在浓墨般的夜色里，陈九安己经蹲在百草堂后院的青石井边搓洗药渣。

冻疮裂开的手指泡在冰水里，每翻动一次竹篓都像被针尖挑着骨头缝，他却不敢停下——昨日孙掌柜说了，要是再洗不净黄精根须上的泥腥味，就扣他半月粟米钱。

"哗啦！

"篓底突然传来金石相击的脆响，陈九安抹开黏在额前的湿发，借着檐角灯笼的微光望去。

半块断裂的玉佩卡在乌黑药渣里，龙形纹路被血垢浸得发暗，裂口处却渗出蛛网状的暗金色液体，正顺着篓缝滴落。

"这纹样..."陈九安瞳孔猛地收缩。

三年前测灵大会那日，家主陈玄青用镇族法器扣住他脖颈时，腰间悬着的正是这烛龙佩。

记忆如潮水翻涌，他仿佛又听见那声震碎屋瓦的暴喝："此子灵脉淤塞，若强修烛龙诀必遭反噬！

"指尖刚触到玉佩，异变陡生。

暗金液体突然活物般窜入掌心，剧痛如万千火蚁啃噬经脉。

陈九安踉跄撞上井沿，后腰旧伤撞得他眼前发黑。

恍惚间，玉石中传来沙哑笑声，震得他颅骨嗡嗡作响："五百年了...竟是个被八荒锁封了丹田的废人？

""谁？！

"陈九安攥紧井绳勉强站稳，冷汗顺着脊梁滑进补丁摞补丁的粗麻短衫。

后院槐树突然无风自动，枯枝在青砖上投出狰狞爪影，药杵声、犬吠声、更夫梆子声都在这一刻消失，天地间只剩玉佩泛起的幽光。

"想不想用这双刨药渣的手..."那声音裹着铁锈味的寒意，一字字钉入他神魂："撕开陈玄青那伪君子的喉咙？

"**——**卯时初，陈九安揣着玉佩残片往城西破庙走时，雪粒子开始簌簌砸在肩头。

路过醉仙楼时，二楼忽然泼下半盏残茶，他本能地侧身避让，却听见楼上传来嗤笑："这不是陈大少爷嘛！

您那病痨鬼娘亲昨夜咳了几声？

"攥着玉佩的指节泛白，陈九安低头加快脚步。

三年前被逐出宗族那夜，母亲为护他被执法堂的飞剑洞穿肺腑，如今每逢阴雨夜，咳出的血沫能把粗麻枕巾浸透。

而楼上那锦衣少年，正是三房嫡子陈景明——当年带头抢走小妹口粮的，也是这副跋扈腔调。

"九安哥！

"拐角处忽然闪出个藕荷色身影，药铺孤女苏小满抱着油纸包拦住他。

少女发间沾着丹炉灰，袖口隐约露出半截焦黑的符纸边角："秦姨的药...我添了味甘松。

"陈九安接过尚带余温的药包，喉头动了动。

上月他亲眼看见这丫头在库房偷抓药渣，被孙掌柜发现后，生生在雪地里跪了两个时辰。

此刻她冻得发青的指尖上，还留着被戒尺抽出的血痕。

"当心三房的人。

"苏小满突然压低声音，往醉仙楼方向瞥了眼，"今晨我送药去陈家，听见他们在议...什么八荒锁异动。

"她往陈九安掌心塞了枚铜钱大小的护身符，符纹歪斜如蚯蚓爬，"我新学的避煞符，管不管用就..."话音未落，街尾骤然传来金铁交鸣之声。

三个御兽宗修士策狼而过，狼爪掀翻的摊位旁，符箓贩子正和阵法师吵得面红耳赤："你这困龙阵少刻了三道阵纹！

"陈九安下意识按住怀中玉佩。

那狼骑修士腰牌上，赫然烙着与烛龙佩相似的图腾。

**——**破庙残垣下，陈九安抖开母亲连夜缝补的棉被。

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被角暗褐色污渍里还凝着昨夜咳出的血块。

他摸出半块硬如石砾的麦饼，就着雪水吞咽时，玉佩突然在怀中发烫。

"陈玄青用八荒锁封你丹田，可不是怕什么反噬。

"残魂声音裹着讥诮，庙中蛛网无风自动，"他是要拿你的烛龙血脉，填北荒深渊的界域裂隙！

"陈九安猛然呛住，麦饼碎渣混着血丝咳在掌心。

三年来夜夜折磨他的噩梦清晰起来——测灵那日家主袖中颤抖的指尖、执法长老们躲闪的眼神、还有母亲被拖走时死死抠住门框留下的十道血痕。

"你以为那病痨妇人真是旧伤复发？

"玉佩突然浮空，映出苏小满给的护身符，"锁灵散的滋味...你该问问天天给你送药的小丫头。

"陈九安抄起供桌上的破香炉砸去，却被无形气劲定在半空。

五脏六腑突然火烧般剧痛，他蜷缩在草席上抽搐，视线模糊间看见玉佩中浮出个血色虚影——那眉眼竟与祠堂供奉的初代家主画像一般无二！

"不信？

"虚影弹指击碎香炉，碎瓷擦着他耳畔划过，"今夜子时去寒潭，老夫让你亲眼看看...什么叫真正的烛龙诀。

"残魂话音方落，庙外突然传来积雪压断枯枝的脆响。

陈九安强撑起身子时，只瞥见一片玄色衣角掠过断墙——那是执法堂暗卫的制式服色。

雪越下越大，盖住了来时的脚印，却盖不住掌心被玉佩烙出的龙形血痕。

陈九安将苏小满给的护身符凑近烛火，焦黑边缘隐约显出"锁灵"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