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没有金手指，全拼脑子和刀子

人在白日得不到的东西，就会在夜里蠢蠢欲动。

比如朱门后的权柄，破庙里的幻想。

横竖都是吃人的梦，只是有的人磨刀，有的人酣眠。

*这夜太长，连月亮都隐到云后去了。

春芽家屋后响起几声布谷鸟叫声。

此时家中只有春芽、虎子和三岁的弟弟。

春芽手持着镰刀护在虎子和弟弟面前，三人瑟缩在洞里。

布谷鸟叫声渐渐从屋后转到院门前，似乎有人低声交谈，之后院门“吱呀”一声，有人进来了。

春芽掌心沁出的冷汗，顺着镰刀木柄滑进指缝。

她听见青石板上的脆响，一下，两下，一重一轻，是两个人，他们打开房门进来了。

“哗啦 ——” 是竹篮倒地的声响，橱柜门被粗暴拉开，碗碟碰撞的叮当声。

“这穷酸家，怎的啥都没有！”

“瞧你这猴样，保不准哪个角落里藏着只小老鼠呢！”

两人相视低笑着。

“这厨房啥也没有啊！”

“哎，这水缸看着挺怪，说不定下面藏着粮食。”

春芽的心猛地悬到嗓子眼。

“哥，这水缸死沉死沉的。”

一个人说着，声音带着几分急躁。

“废物！”

另一个人啐了一口。

水缸晃动一下，几缕灰尘簌簌落下。

春芽的手微微颤抖，她紧盯着头顶的水缸。

她在心里盘算着，若真到了那一刻，她就闹出动静，引来周围邻居，想法护住虎子和弟弟。

身后，虎子紧紧将弟弟的头按进自己胸口。

水缸被挪开了，一只手伸了进来，春芽一刀下去，血渍飞溅。

被砍伤的男人后倒在地，捂着手，连呼：“啊啊!哥!哥!里面有人!里面有人！”

另一个人连忙在旁顺了根棍子，卡住镰刀，想要将春芽拽出洞口。

“还真是只小老鼠啊！”

春芽眼见自己即将被拽去，连向虎子和弟弟做了个轻微摇头动作。

虎子抿着嘴，眼泪稀里落下，一只手死死捂住弟弟的嘴。

被拽出去后，春芽才看清楚，两个男人，一高一矮，丑陋极了。

高个子男人揪住了她的脖子，恶狠狠地盯着春芽。

矮个子男人捂着渗血的手，冲过来两巴掌甩在春芽脸上。

恶劣的手掌印顿时在六岁孩子的脸上显现出来。

“有血性!不过你可知我们哥俩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就是有你这样的细皮嫩肉啊！”

“哈哈哈哈！”

两人打量着春芽，猥琐地笑着。

“小丫头，老实交代，家里还藏着吃的没？

要是能把咱哥俩伺候舒坦了，说不定发发善心放你一马。”

春芽朝揪住自己的男人脸上啐了一口痰，她现在饿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但就想膈应这两人。

吃的早就被爹娘藏起来了，她不知道，即使知道也不会说出来。

“天理昭昭，你们定会遭报应的！”

“报应？

呵，若真有天理报应，这世上的人早他娘死绝喽！

哈哈哈！”

“跟这丫头片子啰嗦什么！

谁知道她在打什么鬼主意，堵上嘴，赶紧走！”

两人奸笑着，也不顾还在流血的手，就提着春芽往门口走。

可这时，被水缸半掩着的洞口响动了一下。

春芽瞳孔骤缩。

原打算路上找机会脱身，现在只能拼个鱼死网破了！

矮个子捂着渗血的手又回到洞边，伸进头来往里看，随即露出奸笑：“哥，今儿运气不错，这里还有两只小老鼠呢！”

揪住春芽的男人刚要过去查看，春芽突然放声尖叫。

男人一把捂住她的嘴，却被她狠狠咬住。

铁锈味在春芽口腔里炸开。

“松口！

贱人！”

男人甩着手惨叫，却像被铁钳咬住一般。

这时洞里又拖出两个哭喊的孩子，男人暴怒之下猛力一抡——春芽如破布般飞出去，后背重重砸在土墙上。

春芽现在后背疼得厉害，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

她不知道还能不能护得住虎子和弟弟。

虎子被擒住了，弟弟哭着喊爹娘和姐姐。

两恶人在商讨着把虎子和弟弟卖掉，她只能又瞅准落在一旁的镰刀。

“还想耍花样？”

恶人抬脚猛踹，镰刀当啷啷一声，滑出丈远 ，劣质的刀刃上血迹还没干。

然后得意地拎起三个孩子，就往门口走去。

弟弟的哭声和虎子的挣扎在夜色中显得那么无力。

春芽被掐着下巴，喉咙里泛着血腥味。

门槛近在眼前。

不能就这样被带走！

爹娘还没回来……就算逃不掉，也要——“你们是谁，放开我的孩子——”是爹！

爹回来了！

“戚秀才！”

一恶人脱口而出。

戚老大手持顶门杠，拦在院门口，一边和恶人对峙，一边大声呼喊周围邻居。

人越聚越多，有的拿着镐头，有的握着擀面杖。

两个恶人被擒住了，没有送官，因为这世道官府也管不了。

还有一个原因，前天村头刘阿公的小孙子丢了，也是三岁的小团子，他家人要询问孩子下落。

锁了院门，三个孩子才放声痛哭。

虎子在戚老大怀中抽泣着：“大伯，我爹娘什么时候回来？”

“赶明儿吧，就回来了。”

三个孩子今晚害怕极了，春芽干裂的唇边还凝着黑红的血痂，背部更是青紫一片。

戚老大摸出怀里的半块麸（fu）饼，这是妻子离家前做的，现在不剩多少了。

戚老大小心将麸饼掰成三份分给了孩子们。

灾荒己经一年多了。

家里的粮食都吃光了。

戚娘子回了娘家，看能不能讨到什么吃的。

官府前些时候还施粥，刚开始是稠粥，后来只有米汤，最后什么都没了。

一拨人接着一拨人去官府闹，但都被打死打伤。

后来人也不闹了，因为县令卷着钱财和米粮跑了，官府也揭不开锅了。

新到任的县令不思抚民，却到处派人抓捕百姓，声称是为了防止暴动。

虎子的爹娘便是去挖草根的路上被抓走了。

戚老大今日去县衙大牢探望弟弟和弟妹。

三个孩子被他藏在水缸底下，却不料出了这档子事。

戚老大隔老远便看到自家院门被打开，料想定是出事了。

还好他赶回来了，如果再迟一步，孩子被带走死生难料，他怎么和虎子爹娘以及春芽她娘交代。

戚老大将孩子们紧紧搂在怀里，粗糙的手掌不住地颤抖着。

孩子们抽噎着渐渐睡去，泪痕在脏兮兮的小脸上划出几道白印。

戚老大却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漏风的门板。

方才那群拍花党破门而入时留下的脚印还清晰地印在泥地上，让他后怕不己。

明天就好了，明天妻子就回来了，就有人照看孩子了。

他望着那镰刀上干涸的血迹，想起妻子临走时说要去娘家看是否还能讨到吃的。

距离妻子约定好的归家时间己逾期三天了。

墙角的水缸周围洒出许多水渍，戚老大突然想起今日路过集市时，看见有人用草绳拴着自家孩子叫卖，那孩子饿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天佑野闻·残卷》有载：天佑三十五年，大旱，官粥久绝。

民初食草根树皮，继而相食，谓“亲死不腐，天赐续命”；市集插草户日增，童价不及斗糠。

更有恶徒夜破门窗，盗孩童烹食，呼为“两脚羊”。

是岁，户籍空十之三西……余录此卷时，手颤不能自己，遂藏于夹壁。

后不知何人所补：是年上元，皇城灯市如昼，琼筵三日不绝。

适逢驿使飞马报喜：“圣君在位，西海升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