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世·唐光化三年 终南山蓝血逢雨我蜷缩在断崖下的竹丛里,
听着星槎残骸在身后发出最后的哀鸣。右腿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蓝色血液浸透了月白绸衫——这身衣裳还是为了融入唐土特意变化的。“阿爷!这里有个人!
”脆生生的呼喊穿透雨幕。我勉强抬头,看见蓑衣下露出一张沾着雨珠的小脸。
她约莫二八年华,杏眼圆睁,腰间药篓里探出几株沾露的灵芝。“莫要近前!
”后面的老郎中急忙拽住她衣袖,“此人银发蓝血,恐是山精.…..”话音未落,
我喉头涌上一口腥甜,蓝色血沫溅在青苔上,竟泛起细碎星光。小娘子突然挣脱父亲的手,
蹲下身用帕子按住我伤口:“是热的!阿爷,他在发抖呢。”当我在草庐醒来时,
窗外正飘着今冬第一场雪。案头陶罐里插着几枝忍冬,甜香里混着药苦味。右腿裹着夹板,
有人用金针封住了我溃散的元气。“郎君醒了?”布帘掀起,小娘子端着药碗进来,
发间落着未化的雪粒。“这是阿爷用千年钟乳石配的方子…...”她突然噤声,
因为看见我指尖正无意识凝出一缕蓝光。我慌忙握拳,她却凑得更近:“你是谪仙对不对?
《酉阳杂俎》里说,仙人血如靛蓝...”“雨娘!”老郎中在门外咳嗽,
“该给病人换药了。”后来我知道,她叫裴雨娘,因生于谷雨时节得名。
她总爱在我换药时偷看伤口愈合时泛起的鳞光,
有次竟大着胆子用食指轻触我小臂——那里立刻浮现出星辰纹路。“真好看。
"她眼睛亮得像含了露水的黑曜石,“像七夕夜的星河。”我喉头发紧。在我们星球,
这种纹路是求偶时的体征显现。药泉邂逅二月杏花开时,我已能拄杖而行。山间暮色四合,
药泉蒸腾起的白雾在竹林间缠绕。我解下染血的蓝衫,浸入终南山这眼天然温泉。泉水滚烫,
却让伤口泛起舒适的刺痛——这泉眼深处必定含有能与我们星球矿物共鸣的特殊成分。
正当我闭目调息时,枯枝断裂的脆响惊破寂静。竹帘被山风掀起一隙,
露出裴雨娘圆睁的杏眼。她手里的药篓“咚”地砸在青石上,新采的当归滚落泉中,
药香混着硫磺味突然浓烈起来。
“我、我不是要偷看…...”她慌得连耳后那颗朱砂痣都涨红了,“阿爷说这眼泉能疗伤,
我、我来添些草药.…..”她倒退时踩到青苔,杏色襦裙在湿石上铺开如初绽的芍药。
我下意识起身相扶,忘了温泉水清可见底。起身时带起的水珠顺着胸膛滚落,
那些藏于皮下的星辰纹路因情绪波动而显现,正沿着腰腹流转出幽蓝光芒。“别看!
”我急转身去抓岸边的衣衫,却听见她倒抽凉气。透过蒸腾的水雾,
我看见她直愣愣盯着我后背——那里正浮现出完整的星图,是故乡的猎户座模样。
最亮的三颗蓝星连成我族求偶时的特征纹,此刻正随心跳明灭。
“你.…..”她突然捂住鼻子,指缝间渗出鲜红,
“对、对不住.…..”血珠落在她杏色裙裾上,在雾气中晕开成淡粉。我顾不得遮掩,
赤足踏过青石去扶她。指尖触及她手腕时,她脉搏快得像受惊的小鹿。更糟的是,
我锁骨下的星纹突然蔓延到颈侧,这是成年后从未有过的失控。“闭眼!
”我抖开衣衫裹住她,布料却因沾水变得半透。她浓密的睫毛不停颤动,
呼出的白气拂过我裸露的肩头,激的我浑身一战栗,
一片星芒纹路又继续从我的脖颈处往上延去……远处传来裴郎中的呼唤,她如梦初醒般挣脱。
跑出几步又折返,
一块丝帕塞进我手心:“你、你的伤…...还在渗蓝.…..”待她身影消失在竹林小径,
我才发现帕子上绣着星月纹样,角落里还藏着个歪歪扭扭的“雨”字。泉水忽然翻涌,
原来是我失控的灵力让整池水都泛起了星辉。水底那几株当归,
竟在蓝光中抽出了银色的新芽。溪畔望星暮春的溪畔,山风轻拂,水波微澜。
雨娘在三步之外停下,罗袜边缘沾着新萌的草芽。
这才从袖中取出那只紫檀木匣——那是我用灵力将整部《步天歌》细细镌刻其上,
每颗星辰都镶嵌着会随月光流转的碎晶。她指尖在星图上轻轻一触,星晶便泛起微光,
映得她眸子亮晶晶的。“今日.…..”她声音软糯,将木匣放在我们之间的青石上,
却又忍不住偷瞄我腕间的星纹,“该认哪片星宿呢?”溪水潺潺,她忽然发现什么似的,
指着北天一颗星子抿嘴轻笑:“这颗最亮,像你的眼睛。”说罢又自觉失言,
忙低头摆弄衣角,耳尖却悄悄红了。我指向北方天域时,见她借着侧身避风的动作,
将木匣放在我们之间的溪石上——恰好是一臂之外,既守礼数,又不显疏远。
却始终保持着大家闺秀应有的距离,只是衣袖被风拂动时,偶尔扫过我的手背。
“它叫’守‘”。我轻声道。那是故乡的方向,但我没有说出完整的星名——“守望者”,
传说中永远凝望挚爱却不得靠近的孤星。雨娘忽然望向我,
杏眼里映着星辉:“就像牛郎织女星那样吗?”她天真地问,却不知这句话让我心头一颤。
溪水打着旋儿流过我们之间的青石,倒映着天上一对,地上一双。溪水漫过石阶时,
雨娘“呀”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提起裙角往后退。紫檀木匣从她膝上滑落,我俯身去接,
恰好迎上她慌乱伸来的手。衣袖相触的瞬间,她像受惊的小鹿般缩回手去,耳尖霎时红透。
木匣“啪”地落在水面,星图在水中徐徐展开,银河将我们分隔两岸。
雨娘看着方才被雨水打湿的青石,轻轻“咦”了一声,提着裙角四下张望。她踮着脚尖,
在溪边又寻了块干燥平整的石头,还特意用手帕擦了擦,这才小心翼翼地坐下。
晨露沾湿了她绣着兰草的鞋面,她却浑然不觉,只顾低头绞着衣带。“你...你的名字是?
”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柳絮拂过水面。见我愣神,
她慌忙补充:“若是不方便说...”手指不安地绕着发梢打转。我蘸了溪水,
在她脚边的青石上写下真名。字迹刚成形,便化作点点荧光四散。雨娘惊讶地睁大眼睛,
随即抿嘴轻笑,颊边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原来...是不能说的秘密啊。
”她歪着头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那我给你取个新名字可好?”未等我回应,
她便自顾自地念叨起来:“星阑...叫星阑好不好?就像诗里说的'夜静春山空,
月出惊山鸟'的意境.…..”说着说着,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尖泛起淡淡的红晕:“你若不喜欢.…..就当我没说.…..”手指又不安地绞起了衣带。
“喜欢。”归途忽逢细雨,我捻诀撑起雨幕。雨水打湿了青石小径,
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雨娘提着裙角,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绣鞋踩在湿滑的石阶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小心些。”我回头提醒,
却见她正专注地盯着脚下,鼻尖微微皱起,一副认真又可爱的模样。忽然一个踉跄,
她慌忙扶住旁边的山石,指尖沾上了青苔也不在意。我伸手想扶,她却已经站稳,
红着脸摇摇头:“不碍事的。”但下一瞬,她踩到一片湿漉漉的落叶,
整个人向前滑去——我及时揽住她的腰肢,隔着薄薄的春衫能感受到她急促的心跳。
她仰起脸,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雨珠,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她立即挣开站稳,
忙不迭地说道:“谢、谢谢.…..”水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
在衣襟上晕开一朵小小的水花。远处传来夜莺的啼鸣,和着她发间银铃清脆的声响。
雨娘提着裙角走得小心翼翼,绣鞋却仍在苔痕上几次打滑,惊得她轻呼出声。
第三次险些滑倒时,她扶着竹丛站稳,耳尖已经红透。我见状连忙折了根结实的青竹枝,
仔细拭去上面的水珠,这才递到她手边。“扶着这个。”我特意将竹枝横着递去,
保持着恰当的距离。她咬着唇犹豫片刻,终于伸手接过。竹枝成了我们之间恰到好处的连结,
既不会逾矩,又能护她平安。我放慢脚步配合她的节奏,竹杖那端传来细微的颤动,
不知是山风调皮,还是她藏不住的心跳声。星井情绻谷雨前的晨露还未散尽,
雨娘就提着竹篮来拽我衣袖:“阿星阿星,崖上那株百年石斛开花啦!”她眼睛亮晶晶的,
发间别着新摘的野蔷薇,粉白花瓣随她蹦跳的动作一颤一颤。山崖陡峭,
她提着裙角灵巧地往上攀,像只轻盈的山雀。忽然“哎呀”一声,
她踮脚去够岩缝里的紫花时,脚下的老藤发出不祥的断裂声。我纵身扑去抓住她的手腕,
岩石棱角生生刮开刚结痂的伤口。蓝血溅在她后颈,竟凝成一颗玲珑的蓝砂痣。
我们跌进枯井的刹那,我翻身垫在她下方,后背撞上井壁的闷响惊起几只夜鹭。
井底的积水冰凉刺骨,她却只顾捧着我流血的手臂,
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都怪我任性.…..”说着“刺啦”撕下内衬裙摆,
可那些蓝血遇水便化开,怎么都止不住。暮色四合时,井水渐渐平静如镜。
她忽然指着水面惊呼:“你的血变成星星了!”只见那些漂浮的蓝血化作星子,
正随着涟漪融入银河倒影。我教她辨认猎户座腰带上的三颗明星,
说到故乡“双星相守”的传说时,她的呼吸突然乱了节奏。夜露沿着井壁滴落,
在她为我包扎的布结上积成小小的水洼,倒映着我们依偎的身影。后半夜她熬不住困,
脑袋一点一点地栽在我肩上。朦胧间觉得衣袖微沉,
原来是她偷偷把系发的银丝绦缠在了我的衣带上,打了个歪歪扭扭的同心结。天蒙蒙亮时,
我感觉稍微好了一些。我强撑着用念力将她托出井口,刚一用念力,
胸口就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那道旧伤又崩开了,疼得我眼前直发黑…..日子一天天过,
很快到了端午。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时,我枕下传来细微的“叮”声。
一支银丁香簪子正躺在青玉枕旁,簪头还沾着晨露——这分明是长安女儿行及笄礼时,
用来绾定情丝的发饰。窗外传来“咚咚”的捣药声,雨娘背对着窗棂捶打艾草,
耳尖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后颈那颗蓝砂痣也藏进了衣领里。日影西斜时她突然发起高热。
我守在茜纱窗外,看着烛火将她梳妆台上的铜镜烤出细密水珠。三更梆子响过,
她厢房还亮着灯,突然映出她摇摇晃晃的身影我敲了敲门,不见回应,便推门而入。
只见雨娘裹着被子发抖,案头药碗里的雄黄酒纹丝未动。见我来了,
她慌忙把什么东西往枕下塞,却带出一截银丝——正是白日不见的那根定情绦。
“簪子.…..”她烧得双颊绯红,却还强撑着比划,
“井底的星.…..我让银匠…...”话音未落就咳起来,震得枕下露出半幅绣品,
上头歪歪扭扭绣着“星阑”二字,针脚里还缠着几根银白发丝。我捏起法诀正要施术,
却被她突然攥住手腕。她手心烫得惊人,
却执拗地压住我腕间:“你每次施法…..旧伤都会裂开…...”月光照着她汗湿的鬓角,
我才发现她枕边摊开的《千金方》上,朱笔圈出的全是止血的方子。
“上次…...在井底…...你蓝血滴了三天…….”她说着竟从衾被里摸出个小瓷瓶,
放在我的掌心里,瓷瓶里面装的是用星见草熬的伤药。五更天时,她终于睡熟。
我摩挲着那支银簪,发现暗纹里还藏着句小诗:“愿逐星影照君眠”。
窗外的艾草香忽然浓烈起来,混着她枕畔残留的星见草气息,竟让我千年来第一次感到困倦。
恍惚间,似乎有温软的指尖拂过我眼睫,轻轻抹去那滴,本来不该属于这里的泪。
授业惊变一年过去,我的伤病已经痊愈。我也已经习得了这个星球的大部分知识。
为报答裴家的救命之恩,我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支起一间简陋的私塾。
起初只有五六个娃娃来听课,他们盘腿坐在草席上,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我。
我教书的法子很特别。讲《论语》时,我会让孩子们观察蚂蚁搬家的队伍;教算术时,
带着他们数溪边的鹅卵石。最调皮的刘小虎说:“先生讲课比糖葫芦还甜。”不到半年,
连邻村的孩子都踩着露水来听课。那年立夏,镇上的周员外坐着轿子来到茅屋前。
他儿子周文瑾天资极高,却气走了七个教书先生。“先生若能教好犬子,
周某愿以双倍束脩相赠。”他拱手时,腰间的玉佩叮当作响。文瑾确实聪明绝顶。
我教他观星象辨方位,带他尝百草识药性。第三年春闱放榜那天,
整个镇子都沸腾了——十七岁的文瑾成了本朝最年轻的状元郎。报喜的差役还没进村,
鞭炮声就响彻云霄。可就在庆功宴上,我注意到角落里王主簿的儿子王茂才。
他攥着落第的文书,眼睛红得像要滴血。那晚我批改课业到三更,忽然听见窗外有动静。
推开窗,正对上王茂才惊恐的眼睛——他看见了我夜间视物时泛着的蓝光。第二天,
流言就像野火般蔓延。“星阑先生会妖法!”“他给周家小子下了蛊!
”最恶毒的话来自王主簿:“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官兵来得比想象中还快。
那夜我正在收拾教案,木门突然被踹开。为首的捕快举着火把,
火光在他铁甲上跳动:“奉县令大人令,捉拿妖人星阑!”我完全可以化作流光遁走,
可里屋突然传来陶罐打碎的声音——雨娘每晚这个时辰都会来给我送安神的汤药。
她冲出来挡在我身前时,发间的木簪都歪了,药汁洒在裙摆上晕开一片深色。“官爷明鉴!
”她的声音在发抖,却仍挺直腰背,“去年瘟疫时,是先生配的药方救了一村老小!
”捕快猛地拔出腰刀,冰冷的刀刃贴上雨娘的脖颈。我浑身血液都凝固了,手紧握成拳,
双目不受控制的泛着蓝光,桌上的毛笔、砚台等也突然悬浮在空中。“别伤人。
”雨娘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她的掌心全是冷汗。眼睛里的蓝光慢慢消散,
空中飘浮的各种东西,也齐刷刷的又落回原本位置。我左手揽住雨娘的腰。
在官兵惊恐的注视下,我们的身影渐渐化作万千蓝色光点。
最后消失的是雨娘绣鞋上沾着的花瓣——那是她来时在溪边摘的野蔷薇。
守望星空我们在终南山深处的幽谷中建起了村落。我以星能设界,外人行至此处,
只当是寻常山雾。结界内却是另一番天地——竹屋错落有致,溪水穿村而过,每到黄昏,
炊烟袅袅升起,在夕阳下镀着金边。最先来的是张铁匠,因不肯为贪官铸造兵器而被通缉。
他带着小女儿,那丫头才六岁,躲在父亲身后怯生生地叫我“星先生”。
死了丈夫的绣娘、天生六指被当作妖孽赶出村落的琴师......每个人眼里都藏着故事,
却在这里重展笑颜。雨娘在村中央开了间医馆。她将草药知识编成歌谣,
孩子们采药时总哼唱着。有个被狼咬伤的小男孩,见了蓝色就发抖,
雨娘特意换上素白衣裙为他疗伤。我看她低头敷药的侧脸,睫毛在烛光下投出细碎的影子。
我们成亲那日,全村人用野花铺了条喜路。张铁匠打了对银镯,琴师奏《凤求凰》,
连最寡言的猎户都送来张雪狐皮。雨娘穿着茜色嫁衣,发间只簪了支丁香花银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