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善

往年杜仁藏在柴房数铜板时，总要先将嵌满泥土的手洗了又洗。

这是他娘教的，娘说这铜板子是希望，而希望不能沾上半点污秽。

可如今己经六年了，他从九岁的娃娃变成了十五岁的少年，却再未见过那个追着他洗手的身影了。

“等杜老爷给我结了今年的工钱，就够给爹娘赎身了。”

杜仁对着掌心哈气，试图捂热冻僵的手指。

他将擦得铮亮的碎钱小心翼翼的放回到粗布钱袋中，这袋子是娘亲留给他的最后东西，记得还是用她的红嫁衣改的。

记得六年前那戴乌纱的税吏说：“戍边三年即可抵清所欠赋税。”

记得那天爹娘临走时也说：“仁儿，在这里乖乖的等着我们，我们很快就回来陪你......”那日的场景这么久了还历历在目，他杜仁己经在这沈家村等了六年了。

这六年他杜仁省吃俭用，拼命给地主干活，娘亲口中的希望他越攒越多，可他心中的希望却是越攒越少。

唉，边关在哪儿呢？

他的爹娘又在哪儿呢？

希望马上就要攒够了，可是又要去哪找谁给爹娘赎身呢？

朱漆大门“吱呀”裂开条缝，杜玉的声音混着酒气喷出来：“原来你小子在这藏着呢！

今年大旱，收成不好，你欠我的钱准备什么时候给我？”

什么钱？

杜仁目光之中流露出困惑之色，他什么时候欠杜老爷钱了？

他为杜老爷辛辛苦苦在地里劳作一年，不应该是杜老爷欠他工钱么？

“老爷，小人不明白您的意思。”

“哼！

就知道和你这种人讲不通道理！”

两个护院一左一右按住了杜仁的肩膀，左边那个讥笑着将手伸向杜仁的粗布钱袋，“今年大旱，工钱全扣了！”

“这是什么道理！”

杜仁挣扎着抢回自己的粗布钱袋，“我们不是说好的么？

我给你杜老爷干活，你给我发工钱啊！

怎么现在......”可杜仁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右边那个护院便一脚踹中杜仁膝窝，将杜仁踹的跪在青砖地上：“就知道你这种下人听不进去道理，只能听得进去打！”

又是两个壮汉一拥而上，西个人将杜仁牢牢地按在地上。

杜玉面色阴沉的走到杜仁面前，伸手便要抢杜仁手里的粗布钱袋。

粗布撕裂声里，几百枚铜钱“叮叮当当”滚了一地，其中还夹杂着几个银币。

那是他的希望啊，现在就这么掉在了地上，还即将被人抢走。

杜玉冷笑一声，将破碎的钱袋丢在杜仁脸上：“不是跟你说了今年大旱么！

今年你种地让我亏了钱，难道你不应该补偿我吗？”

杜仁发疯似的想去捡，却被几名壮汉牢牢地控制住，动弹不得。

一名护院很快将地上的钱币尽数捡起，放到早己准备好的小罐子中。

杜仁后槽牙咬得发酸，但仍是哀求道：“东家！

做人要讲规矩，你怎么能抢我的血汗钱！

我爹娘六年前被税吏抓去充当天罡卫，算上今年工钱，我就能替爹娘......”杜玉摇了摇手中的钱罐子：“规矩？

按规矩这些钱都不够抵你的食宿钱！

我大发善心才只收你这点钱，你再不识相，信不信我让税吏把你也拉去当那什么天罡卫？”

血色瞬间漫过眼眶，杜仁喉咙处发出宛如野兽般的嘶吼。

这是什么规矩？

自己给这狗东西辛辛苦苦劳作一年，怎么到头来还倒欠他钱？

杜仁以往只在传说中听过付费干活这个规矩，他当时还觉得这是个笑话，可如今这个笑话落在了他自己的头上，却让他觉得无比愤怒。

“你最好杀了我......”杜仁咳着血沫撑起身子，声音似乎从地狱中传来，“拜入上宗者，出师后可封万户侯。

到那时候，我要你杜玉不得好死！”

是的，在这个世界，所有的帝国都依附于修仙宗门。

修仙宗门在为下属帝国提供保护的同时，也首接干预着帝国的统治，这也是为什么杜仁说拜入上宗者可封万户侯的原因。

而杜仁所在的凌山帝国，便隶属于一个名为天衍宗的宗门。

这个宗门的掌门自诩为五爪金龙化身，麾下长老则以二十八星宿为代号，各自执掌着一个帝国。

“就凭你？”

杜玉突然发出癫狂的大笑，他示意几名壮汉放开杜仁，然后将脑袋凑过去，唾沫星子混着酒气喷在杜仁脸上，“我现在就把脑袋凑你面前，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杜仁一口血沫吐在杜玉脸上：“今日之辱我杜仁记住了，现在你的规矩确实比我大。

等我杜仁下次回来时，我的规矩就是要让你生不如死！”

杜玉用手抹了抹脸上的血沫，然后又伸出伸头舔了舔手掌：“好！

够硬气！

可这些年像你这样硬气的人不知凡几，你知道他们都怎么样了么？”

“都死了！”

几个壮汉异口同声的接过了杜玉的话，然后便不约而同的一起嗤笑了起来，笑声如六年前飞蝗的嗡鸣一样刺耳，如税吏的铁链摩擦地面一样令人恶心。

“是啊！

都死了！”

杜玉兴奋地拍起了手来，得意之色溢于言表，“你还真信上宗那句众生平等啊？

你看这么些年，除了那些世家子弟，还有谁成功拜入过仙门？”

杜仁突然暴起冲向杜玉，右手抵着杜玉咽喉嘶吼：“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你最好洗干净了脖子等着我回来......”两个护院见到杜玉被掐住喉咙，慌忙上前抓住杜仁。

“咳......咳咳......”杜玉涨红了脸，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许久之后，他才终于平复了呼吸，就连酒也醒了不少。

“哈哈哈哈！”

杜玉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用手反复的指着自己的脖子，“你要是能拜入天衍宗，老子把脑袋割下来给你当球踢！

哈哈哈！”

“送他上路！”

杜玉笑够了之后，朝护院们做了个手势。

当然，是让护院们把杜仁赶出去，并不是要杀了杜仁，毕竟这是天衍宗管辖的地方，没有人敢随便杀人。

两个护院领命架起杜仁便将他向外拉，杜仁使劲甩了几下肩膀终于挣脱开来。

他神色凶狠的瞪了二人一眼，然后便自己向外面走去，只留下一句话挤回屋内。

“你给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