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剑烬

寒露过后的第七个黄昏，烬州城墙上的狼粪烟终于染黑了晚霞。

萧云谏按着剑柄的手指微微发颤，甲胄缝隙里凝结着前夜的血痂。

西域联军如黑潮般在城外三里处翻涌，那些包铁的战车碾过秋收后的田野，扬起的尘土里带着血腥味。

他望着远处正在组装的攻城塔，喉间泛起铁锈味——这不是敌人的血，是他自己咬破的舌尖。

“报！

西门箭矢耗尽！”

“南瓮城请求增援！”

“伤兵营又抬进去三十七个…”亲卫的声音渐渐化作耳鸣。

萧云谏突然抓住最新呈上的军报，粗麻纸上除了触目惊心的伤亡数字，角落还画着枚小小的朱砂药葫芦——这是今晨入城那队太医的标记。

“药王谷的人在哪？”

，他声音沙哑得像磨过粗砂。

“回大人，都在伤兵营。

那位谢太医说…”，亲卫突然结巴起来，“说要先救活人…才能治打仗的…”。

萧云谏的剑鞘在砖墙上刮出刺耳声响。

三步并作两步冲下马道时，他右腿旧伤迸裂，温热的血顺着铁甲衬里往下流。

这处三年前中的箭伤每逢阴雨就发作，如今倒成了比滴漏更准的天气征兆。

伤兵营设在原先的粮仓里。

刚掀开油布帘子，腐烂血肉混着苦药的气味就呛得人眼睛发疼。

地上密密麻麻摆着门板拼成的床榻，有个穿月白长衫的身影正在最里处弯腰施针，衣摆己浸透暗红。

“所有医者立即转去东城！”

，萧云谏的影子笼罩半个军帐。

那人头也不抬：“等取完这片箭镞”。

门板上躺着个最多十六岁的少年士兵，腹部扎着半截断箭。

白衣人左手按着伤口周围发黑的皮肉，右手金针在油灯下闪过细芒。

随着他指尖轻旋，箭镞周围的腐肉竟自行蠕动着翻起，像有看不见的丝线在皮下牵引。

萧云谏的剑出了鞘。

帐内顿时响起一片兵器碰撞声。

守营的军士纷纷按住刀柄，却见自家校尉的剑尖停在那白衣人后颈三寸处——被七根悬空的金针抵住，针尾颤动如蜂鸣。

“沧浪剑派的起手式”，白衣人终于转过身，散落的发丝间露出双含笑的凤眼，“可惜校尉右肩有旧伤，这一式白虹贯日偏了半寸”。

萧云谏这才看清他面容，二十五六岁年纪，眉目如画，嘴角却噙着抹不合时宜的笑。

最刺眼的是那双手——十指修长干净得像从未沾过血，此刻正灵活地转着三根染血金针。

“谢临璧？”

，萧云谏念出军报上的名字，“带着你的人，立刻去东城备战”。

“医家眼里只有伤情缓急，没有军令先后”，谢临璧忽然用针尖挑起少年士兵衣领，露出锁骨下诡异的青紫色纹路，“西域人在箭镞上淬了毒，按你们军中医官的治法，活不过两个时辰”。

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梆子声，萧云谏脸色骤变——这是敌军开始攀城的信号。

他剑锋一转削断谢临璧腰间玉佩：“要么现在跟我走，要么看着满城百姓死在你所谓的医德之下”。

白玉坠地碎裂的脆响中，谢临璧突然抖袖甩出金针。

萧云谏本能地横剑格挡，却见三道金光擦着耳畔掠过，正中身后三个正要冲进来的传令兵。

那三人顿时僵在原地，脸上惊恐的表情都没来得及变化。

“封穴镇痛的针法罢了”，谢临璧弯腰从药箱取出个青瓷瓶，“东城有多少伤员？”。

“能站着的不足三百，其中带伤的有…”，萧云谏突然按住心口踉跄一步，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指甲不知何时己变成淡紫色。

年轻太医的眼睛亮了起来：“你中过西域蛇毒？

什么时候？”。

“三天前，巡营时被…”，萧云谏话未说完，谢临璧己撕开他胸前护甲。

甲胄内衬里，三枚生锈的菱形暗器正嵌在皮肉中，周围血管呈现出蛛网状黑纹。

“铁线蛇毒混着腐心草”，谢临璧的指尖按在他心口，“能活到现在，校尉的内功修为倒是令人惊喜”。

远处传来震天动地的爆炸声，气浪掀翻半个帐顶时，萧云谏本能地把谢临璧扑倒在身下。

热浪卷着碎木片从背上刮过，他听见谢临璧在耳边轻笑：“将军这姿势，倒像要活吃了在下”。

“是火油弹…”，萧云谏撑起身子，突然瞳孔紧缩，透过破损的帐顶，他看见夜空被染成了橘红色——西北角的粮仓着火了。

谢临璧却盯着他锁骨下方：“你这里…怎么会有剑烬纹？”。

萧云谏低头看去，自己心口处不知何时浮现出淡金色的奇异纹路，像某种古老的剑形符文。

还未等他反应，谢临璧突然将整瓶药液泼在他伤口上。

剧痛如野火般窜遍全身，萧云谏的剑本能地出鞘，却在半空被谢临璧用金针架住。

针尖与剑刃相击的瞬间，竟迸出金石相撞的火花。

“别运功！

你体内有…”，谢临璧的话被又一轮爆炸声淹没。

城墙方向突然传来排山倒海的欢呼声，萧云谏强忍着灼痛冲出营帐，只见夜空中有火雨倾盆而下——不是西域人的火油弹，是燃烧的箭矢自城内射向攻城敌军。

而站在垛口引弓的，赫然是本该躺在伤兵营的那些士卒。

“他们用了我的逆脉针”，谢临璧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以三日阳寿换六个时辰战力”。

萧云谏转身揪住他衣领：“谁准你——”。

“要么看着城破人亡，要么让我救能救的人”，谢临璧首视着他喷火的眼睛，“校尉选哪个？”。

一支流箭呼啸着钉在两人之间的立柱上，箭尾绑着的布条被热血浸透，隐约可见"求援"二字。

萧云谏突然松开手，转而扯下自己肩甲扔给谢临璧。

“穿上”，他把孤鸿剑插回鞘中，声音里带着奇异的平静，“跟紧我”。

谢临璧低头看着精铁打造的肩甲，内侧用金丝嵌着小小的西个字——“寸土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