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打在法国梧桐的残叶上，将南京颐和路公馆区的青灰院墙洇出深色泪痕。
汪艺臻握着黄铜门把的手顿了顿，旗袍立领下的喉头微微滚动，
终究还是推开了那扇雕花铁门。冯鸿余的军装外套随意搭在琴凳上，
衣袖处两道新鲜的裂口像咧开的嘴。汪艺臻的手指抚过那些毛边，突然想起三个月前的清晨，
她也是这样站在这里，为他熨烫要出席授勋仪式的制服。那时晨雾还未散尽，
他的手掌贴着她后腰的软绸，下巴上新冒的胡茬蹭得她耳垂发烫。"少夫人，军政部急电。
"佣人吴妈的声音惊得她指尖一颤，银质熨斗在将校呢上烫出焦痕。她慌忙用绣帕去掸，
却把案头那方端砚碰翻在地，浓黑的墨汁泼溅在雪白的墙布上，
像极了那日匿名信里夹着的暧昧照片。书房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汪艺臻提着裙摆奔上二楼时，正看见冯鸿余的配枪抵在留声机的铜喇叭上。
黑胶唱片仍在旋转，周璇的《夜上海》卡在"酒不醉人人自醉"的颤音里，
碎成满地锋利的星芒。"解释。"他抖开那叠照片，
泛黄的相纸上她与陌生男子在霞飞路咖啡馆对坐。
第二张是翡翠耳坠特写——正是她昨日在琴房地毯上拾到的那只。汪艺臻的指甲掐进掌心，
檀木地板缝隙里还嵌着唱片碎片。她弯腰去捡，
却听见子弹上膛的金属摩擦声——冯鸿余的枪口正对着她发间那支珍珠簪。
"霞飞路百乐门侍应生指认，你连续三周预订9号卡座。"他将照片甩在钢琴键上，
C大调和弦震得翡翠耳坠在琴箱里嗡嗡作响，"现在告诉我，这个耳坠另一只在哪里？
"她忽然想起新婚夜，这男人用枪管挑落她盖头时，
也是这样冷硬的声线："嫁给我这样的军人，要学会在谎言里闻见硝烟。
"此刻他军装上的铜纽扣硌得她胸口生疼，
却比不过他接下来说的话："总务处查获的走私磺胺，包装上印着你父亲的私章。
"暴雨拍打着彩色玻璃窗，将两人的影子撕成碎片。汪艺臻摸到琴凳下的暗格，
那里藏着真正的翡翠耳坠——今晨刚从当铺赎回的那只。林曼笙的惨叫卡在喉咙里，
腕间银针泛着诡异的蓝光。她踉跄后退撞翻药架，玻璃瓶炸裂声惊醒了沉睡的黑暗。
汪艺臻攥着染血的磺胺化验单，
突然发现林曼笙旗袍开衩处有道新鲜血痕——正是今早总务处遇袭时刺客受的枪伤。
"戴先生让我带话。"林曼笙突然换了副温软腔调，染血的蔻丹抚上汪艺臻的脸，
"他说你父亲临死前攥着半块怀表，里头嵌着汪夫人年轻时的照片。"她指尖寒光乍现，
手术刀片已抵住汪艺臻颈间疤痕，"就像你此刻捏着的翡翠耳坠，都是要人命的漂亮玩意。
"月光偏移的刹那，汪艺臻瞥见对方耳后胎记边缘有墨迹晕染——这根本不是胎记，
而是用特殊药水刺的情报坐标。她猛然想起冯鸿余书房里那本《金陵城防志》，
扉页地图上的红圈正与这图案重叠。"你要找的是这个吧？"她突然松开耳坠，
翡翠莲花坠子在空中裂成两半，露出藏在花心的微型胶卷，"告诉你的戴先生，
三号码头的货船明晚装的根本不是磺胺。"沾血的化验单飘落在林曼笙膝头，
"是冯鸿余部队从徐州带回的阵亡将士骨灰。"警报声骤然撕裂夜空。林曼笙眼白泛起死灰，
颤抖的手摸向领口的氰化钾胶囊。汪艺臻却抢先一步扯断她珍珠项链，
三十八颗南洋珠滚落满地，露出藏在搭扣里的微型电报机——按键上还沾着咖啡渍，
与霞飞路咖啡馆杯沿的痕迹如出一辙。
"那日和我对坐的'情人'..."汪艺臻踩碎电报机，听到地下室铁门被撞开的闷响，
"是穿着男装的你。"门缝渗入的光束里，冯鸿余的军靴踏过满地狼藉。
他手中枪管还带着城墙砖的碎屑，背后军装被磺胺溶液灼出焦痕。林曼笙突然疯笑起来，
染血的指尖指向他胸口："冯参谋可还记得三号码头的春雨？
您亲自签发的特别通行证..."汪艺臻看见冯鸿余瞳孔骤缩。
那个雨夜他浑身湿透闯进卧房，抱着她说徐州战死的弟兄们终于能魂归故里。
此刻他军装第二颗铜纽扣的反光里，竟映出陈墨书在码头清点木箱的身影。"你调防那日，
汪宅火起并非意外。"汪艺臻将染血的调防令甩在他脚边，
磺胺的苦味混着血腥气在鼻腔炸开，"陈墨书用你的印信支走了消防队，
就为了烧死发现走私证据的明铮！"冯鸿余的配枪突然调转方向。
子弹擦着汪艺臻耳际没入墙壁，打碎藏在砖缝里的窃听器。
林曼笙趁机扑向气窗的身影僵在半空——她心口绽开的血花，
正与汪艺臻旗袍上的并蒂莲纹样重合。"当年火场里..."冯鸿余扯开衣领，
露出后背狰狞的烧伤疤痕，"我背出来的不止你弟弟。"他碾碎从窃听器里掉出的胶卷，
显影的竟是汪父中枪那晚的码头全景，照片角落有个撑黑伞的身影，腕间缠着九道佛珠。
远处传来宵禁的钟声，汪艺臻握着的翡翠耳坠突然开始发烫。暗格里染血的讣告背面，
渐渐显出一行化学密写："子夜零时，挹江门，带胶卷换明铮。
"挹江门的探照灯割裂雨幕时，汪艺臻在城砖缝隙里摸到了父亲刻的记号。
那是民国二十二年发大水，汪父带伙计们抢险时留下的暗纹，形似半枚磺胺分子结构图。
此刻她旗袍内衬的微型胶卷正在发烫，隔着衣料都能闻到显影液的酸味。"汪小姐倒是守时。
"黑伞从城墙阴影里转出，九道佛珠碰撞声混着江涛传来。那人中山装袖口绣着金线梧桐，
怀表链上坠着半枚翡翠莲花，"不过我要的可不是胶卷。"伞檐抬起，
露出陈墨书苍白的脸——本该死在教堂告解室的人，此刻喉结处却贴着块新鲜纱布。
汪艺臻倒退半步，后腰抵上冰凉枪管。本该躺在教会医院停尸房的林曼笙，
正用染红蔻丹的手指摩挲她颈间疤痕："好妹妹，你该不会真以为，
冯鸿余背着你弟弟冲出火场时，没发现少了个活人？"江面突然传来汽笛长鸣。
陈墨书笑着转动佛珠，第九颗檀木珠裂开，
露出微型相机镜头："令尊当年拍下磺胺走私船时，用的可是莱卡Ⅲ型。
"闪光灯亮起的刹那，汪艺臻看清他腕间烙印——与冯鸿余后背伤疤同样形状的火吻痕迹。
汪艺臻挥落油纸伞，伞骨中迸出十二枚银针。陈墨书旋身避让时，
她已撕开旗袍下摆——暗绣的城防图在雨中显形，与父亲刻下的暗纹完美契合。
磺胺分子图突然化作箭头，直指江心那艘飘着招魂幡的货轮。
"你以为鸿余为什么留着调防令？"她将翡翠耳坠抛向江面，
"他早知道你们要用我父亲的死，换军部批文走私钨砂！"坠子入水炸开绿色荧光，
照亮水下密密麻麻的铁箱，箱体编号正是冯鸿余部队番号。陈墨书的佛珠突然散落，
九道金丝钻进他皮下游走。林曼笙的尖叫卡在喉咙，
她的身体正像曝光的胶片般融化："戴先生...您答应过..."话音未落，
江面探照灯突然大亮，货轮甲板上出现个戴金丝眼镜的身影，
手中怀表链拴着半枚带血军功章。冯鸿余从瞭望塔跃下时，
背后降落伞是汪艺臻的旧旗袍改的。子弹擦过他腰间药箱，
那是她弟弟明铮在教会医院用的急救箱。货轮爆炸的气浪中，
他看见汪艺臻在燃烧的甲板上狂奔，像极了当年火场里攥着账本嘶喊的少女。
"磺胺运输线真正的终点，是这些钨砂箱！"汪艺臻挥刀斩断钢索，
铁箱坠江溅起的浪花里浮出带日文标志的防毒面具，"陈墨书后背的烙印，
是你从徐州战俘营带回来的审讯手段吧？"冯鸿余用身体护住她撞向船舷时，
金丝眼镜男人正在救生艇上微笑。他扯开衬衫露出满身弹孔，
每个伤口都嵌着翡翠碎片——正是当年汪父当铺里失踪的镇店之宝。
"令尊临终前让我转告..."男人声音突然变成汪父的语调，"翡翠双生，磺胺为引，
焚我残躯照河山。"汪艺臻在江心岛醒来时，手心里攥着半枚烧焦的军功章。
渔民说昨夜有军官抱着具尸体在滩涂上挖坑，背影像是背着座山。她跌跌撞撞跑到乱葬岗，
暴雨冲开的新坟里，冯鸿余的军装残片裹着个檀木匣。匣中翡翠耳坠完好无损，
底下压着被血浸透的《金陵晚报》："汪氏当铺沉冤得雪，
曝光的钨砂走私链牵涉日军特务机关。据悉，
殉国军官冯鸿余三年前已秘密加入......"报纸突然被江风卷走，她追到悬崖边，
看见对岸新栽的梧桐林里有个戴金丝眼镜的樵夫。那人弯腰拾柴时，
后颈隐约露出火烧云状的伤疤。汪艺臻涉水渡江时，怀里的翡翠耳坠发出蜂鸣。
对岸樵夫正在焚烧的梧桐叶里，金丝眼镜折射出诡异紫光。
她突然看清他腰间烟杆——正是父亲失踪那晚别在长衫上的老物件，
烟嘴处还刻着"汪"字被刮去的痕迹。"当年您教我看磺胺分子式，说那是救人的星图。
"她将半枚军功章刺入树干，树汁竟渗出淡蓝药剂，"现在却用钨砂给日军造毒气弹。
"燃烧的落叶飘到男人脚边，照亮他后颈伤疤——那根本不是烧伤，
而是用磺胺溶液腐蚀出的日本陆军徽记。男人摘下眼镜，
露出与汪父七分相似的面容："好侄女，若非你父亲执意上报走私案，
汪家本该是南京最大的磺胺商。"他踢翻药篓，滚出的防毒面具内衬上，
赫然印着汪家当铺的火漆印。江心突然传来汽笛轰鸣。本该沉没的货轮破雾而出，
甲板上冯鸿余正在点燃炸药引线，他背后钢索捆着数十个钨砂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