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倾雪小说

第一章：生辰血劫，初陷蛮营公孙星玥第一次看见人血喷溅的模样，是在十六岁生辰后的第七个清晨。

彼时，她满心都是对未来的憧憬与幻想，正握着鎏金马鞭，兴致勃勃地数着云层里的鸿雁，那鸿雁排成的队列，仿佛是天空写下的神秘诗篇，她想着待回去定要讲给母后听。

谁能料到，一支狼牙箭突然穿透陈副将的咽喉。

温热的血珠溅落在她的翡翠玉镯上，那鲜艳的色泽，竟像极了母后丹蔻折断时迸开的凤仙花汁。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呆立当场，首到陆七焦急地冲过来，将她一把扑下马背，她才如梦初醒，可目光仍怔怔地望着掌心那粘稠的红色，一阵强烈的反胃感袭来——原来话本里写的铁锈味，当真腥得令人作呕。

“带公主走！”

陆七的嘶吼，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然，混着蛮族那震耳欲聋的号角声，首首地刺破她的耳膜。

公孙星玥被慌乱地推上惊马，仓促间，腕间的明月珰勾断了腰间的香囊，那里面装着她平日里最爱的合欢糖，此刻滚落雪地，裹着殷红的血珠，恰似母后佛堂里供奉的相思豆，无端添了几分凄楚。

“南朝的小凤凰，果然比雪狐还难逮。”

一个裹着铁锈味的嗓音，贴着她的耳际陡然炸开。

她还没来得及抓紧缰绳，就被一双好似铁链般有力的臂弯给掳了起来。

狼首铜盔擦过她的脸颊，颧骨顿时火辣辣地疼。

公孙星玥仰头望去，望进那双琥珀色的眼瞳里，竟在其中瞧见了自己散乱的云鬓——今晨侍女春桃精心为她梳的惊鸿髻，此刻歪斜得不成样子，像个被命运嘲弄的荒唐笑话。

“放肆！”

她本能地呵斥，可尾音却因恐惧和愤怒颤得破了声，“本宫乃梁国……”话还没说完，下颌就突然被铁钳般的大手钳住，后半句威仪就这样硬生生地碎在了喉间。

殇天机染血的皮手套缓缓抚过她颤抖的唇，那冰冷的触感让她浑身发颤，“梁国公主的舌头，泡在蜜酒里应当格外鲜美。”

说罢，他猛地扯开她束腰的玉带，寒风裹挟着雪粒子瞬间灌入衣襟，激得她浑身止不住地战栗。

公孙星玥抬手便欲扇过去，可腕骨却被对方捏得咯咯作响。

镶着红珊瑚的银铃脚链骤然收紧，那刺痛感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及笄礼上断裂的琴弦——那日她任性地摔了焦尾琴，父皇却只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说“帝王家的女儿，原该有些脾气”。

可如今，她空有一身脾气，却在这困境中如此无力。

“看着。”

殇天机掐着她的后颈，强硬地将她转向祭坛。

三十步外，幸存的暗卫正被蛮族铁骑无情地踩断胫骨，阿澈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好似要将这暮色撕开裂帛。

那个总是满脸笑意，偷偷往她箭囊里塞糖糕的少年，此刻却像个破败的纸鸢，无助地挂在枪尖，月白色的劲装早己被鲜血浸成了可怖的朱砂色。

刀光落下的瞬间，公孙星玥摸到了发间暗藏的毒簪。

这是临行前皇兄满脸担忧地塞给她的孔雀胆，说必要时可全君臣之义。

可当簪尖抵住颈脉时，她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临别时母后染着蔻丹的手——那双手曾无数次温柔地抚过她的眉眼，轻声呢喃着“星玥，活着回来”。

母后的声声叮嘱，皇兄的殷切期望，像一股暖流，让她瞬间放弃了赴死的念头。

“当啷——”毒簪坠地的声响惊起一群寒鸦，扑腾着翅膀飞向远方。

殇天机捏着她的下巴，低声笑道：“这就怕了？”

说罢，突然将她拽到马鞍前，玄铁鳞片刺破了她的胭脂色骑装，“你们南朝女儿，连寻死都要挑吉时？”

他的话语里满是嘲讽，可公孙星玥却紧咬着下唇，一声不吭。

子时的更漏声，悠悠地渗入金帐。

公孙星玥蜷缩在角落里，正数着毡毯上的血点。

那些暗红的痕迹，蜿蜒曲折，恰似江南水道的支流，这让她不禁想起上月偷溜出宫看到的漕运图。

那时的她，对宫外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可如今却深陷这绝境。

帐外，忽有雪鸮掠过，那啼声清脆，像极了春桃哄她试嫁衣时的银铃笑。

她下意识地看向角落，那件绣着百子千孙图的嫁衣，此刻正凌乱地堆在那里，金线绣成的凤凰折了半边翅膀，就像她此刻破碎的命运。

“脱。”

殇天机冰冷的声音骤然响起，鎏金蹀躞带落地的脆响惊碎了帐内的寂静。

公孙星玥踉跄着后退，赤足不小心踩到未干的血渍。

她心头一紧，前日被屠戮的侍女秋棠，也曾在此处为她精心绾过青丝。

如今，浓重的檀麝气混着刺鼻的血腥味汹涌袭来，她突然一阵反胃，弯腰干呕起来，泪珠不受控制地砸在孔雀翎上，晕开一小片深蓝，恰似她此刻千疮百孔的心。

殇天机掐住她脚踝的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中原女子都这般娇气？”

他冷哼道。

就在镶着雪山玄铁的银铃圈住青紫瘀痕时，公孙星玥突然想起陆七教她的脱骨术——那侍卫曾一脸严肃地说“公主若遇险，可弃车保帅”。

为了活下去，她顾不上许多，咬着牙施展出脱骨术。

腿骨折断的脆响与她的惨叫同时响起，公孙星玥蜷在狼裘里，疼得瑟瑟发抖，看着自己扭曲的右足，突然笑出了泪——原来脱骨术要这般疼，难怪陆七总不许她尝试。

“倒有几分血性。”

殇天机轻抚过她汗湿的鬓发，指尖沾了泪送到唇边，“咸的。”

他突然凑近，咬破她的耳垂，“比你们南朝的贡酒够味。”

公孙星玥厌恶地别过头，满心都是屈辱和愤怒。

就在这时，帐外骤然响起一阵骚动。

当亲卫匆匆进来急报粮草遭袭时，殇天机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他将匕首塞进公孙星玥淌血的掌心，冷声道：“给你半炷香逃命。”

说罢，他舔舐着她耳际的血珠，“若被逮回来……”染血的唇缓缓贴上她颤抖的眼睑，“就剜了这双会哭的眸子。”

公孙星玥在雪原上拼命奔逃，腕间的银铃发出清脆声响，震碎了满川的寂静。

右足传来的剧痛，让她想起十岁坠马那次。

那时的她，趴在父皇膝头哭闹，非要砍了那匹照夜白。

而此刻，碎骨摩擦的声响比马嘶更加可怖，每跑一步，都在雪地上拖出一道蜿蜒的血痕，触目惊心。

东南方忽然出现火光，她猛地想起阿澈咽气前指的方位。

心中燃起一丝希望，她忍着剧痛，艰难地朝着那里奔去。

可当靠近那处乱石堆时，靴底突然踩到一块柔软的织物——半幅染血的南朝军报，正是三日前她亲手交给陆七的密函。

“公主……”一道微弱的呼唤，好似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惊破了这浓稠的夜色。

公孙星玥急忙扒开积雪，竟看见陆七被压在断木下，气息奄奄。

侍卫长胸前插着蛮族的弯刀，手中却仍紧攥着半块玉诀——那是她去年赏给暗卫的鹰符，此刻浸在血污里，映着残月，竟有几分像母后妆匣里的翡翠明月珰。

“东南二十里……咳咳……有接应……”陆七费力地说着，喉间的血泡破碎在风雪里，“玉诀……对得上……”公孙星玥强忍着泪水，用力点头，将陆七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狼嚎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公孙星玥正手忙脚乱地将军报塞入陆七腹腔，这是她第一次触碰死人温热的脏器，那黏腻的触感让她一阵恶心，不由自主地想起及笄宴上打翻的牛乳羹。

当蛮族猎犬那刺鼻的腥气扑面而来时，她握着毒簪的手忍不住抖如筛糠——原来杀人比想象中难万倍，可为了活下去，为了给死去的人报仇，她别无选择。

“要活着。”

她将玉诀紧紧贴上心口，像是在汲取力量，突然发狠刺向自己左臂。

血腥味随风散开的刹那，东南方夜空炸开三簇绿色焰火——那是她与皇兄约定的求救信号。

她望着那焰火，心中默默祈祷，希望救援能够快点到来。

五更梆子响时，公孙星玥正躲在冰窟里，冻得瑟瑟发抖。

右腿肿得看不出形状，左臂的刀伤凝着暗红的冰碴，钻心地疼。

她靠着冰壁，百无聊赖地数着岩缝滴落的水珠，忽然想起太傅教的《冰鉴》——“至刚易折，上善若水”。

她不禁苦笑，在这绝境之中，她空有一身倔强，却不知该如何破局。

此刻，穴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她瞬间警觉起来，握紧陆七的断刃，在冰面上刻下第七道划痕。

“找到你了。”

殇天机的声音裹着晨雾，悠悠地漫进来。

公孙星玥望着他逆光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恨意，突然抓起冰棱掷去——就像去年秋狩时射偏的那支箭。

殇天机轻松避开，可当他的目光落在冰上的刻痕时，瞳孔骤然缩紧。

七道划痕组成的，赫然是蛮族粮仓的分布图。

“主上可知……”她咽下喉间的血沫，强撑着笑道，笑得像只濒死却仍在挣扎的狐，“您今晨屠的那个村落，藏着二十七烽燧的密钥？”

她染血的指尖缓缓抚过冰棱，“我若死在此处，明日漠北十三部的鹰信就会传遍草原。”

她的话语里带着一丝威胁，可更多的是破釜沉舟的决然。

殇天机掐着她的脖颈，将她按在冰壁上，可在触及她眼神的瞬间，指尖微微一颤。

晨光穿透冰棱，映在少女脸上，那抹稚气未脱的冷笑，竟与二十年前死于他刀下的南朝女将重叠。

“小凤凰，”他摩挲着她颈间跳动的血脉，声音里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你的利爪比我想的更尖。”

公孙星玥毫不畏惧地回望着他，目光坚定。

她知道，自己己经不再是那个天真无邪的公主，这场残酷的经历，让她迅速成长，未来的路或许依旧艰难，但她绝不会再任人宰割。

公孙星玥望着穴外渐亮的天光，突然想起离宫那日太液池的涟漪。

那时的她，还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幻想，可如今，经历了这一切，她才明白，淬炼锋芒不需要十年，一场暴风雪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