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荒全集

暴雨如万马踏蹄般砸向残破的山神庙，飞檐上残缺的螭吻在电光中若隐若现。

五道瘦小的身影蜷缩在破庙角落供上，躲着地面流过的雨水，被褥般的茅草裹着五个瑟缩的孩童。

十五岁的李鸿攥着发霉的陶罐，指腹反复摩挲着罐底七个铜钱，暗红的锈斑像凝固的血渍。

最小的幺妹正把茅草往嘴里塞。

“大哥！

二狗又偷吃老鼠药了！”

二妹的尖叫裹着雨声劈来，他不耐烦的喊道，“快按照之前方式，帮他吐出来。”

二妹举起拳头就往三弟肚子一拳，“呕！！”

，粘着鼠药的黑土簌簌落下。

檐角铜铃骤响，三道黑影挟着腥风撞开庙门。

领头的疤脸汉子腰悬九环刀，刀柄缠着褪色的黄绸——这是沧州虎威镖局的标记。

一边拍打着身上的雨水一边嘟囔着这鬼天气，突然领头人鹰隼般的目光扫过角落沉声喝道“什么人！”

“好汉饶命！”

李鸿将仅剩半截火折子擦亮半寸，昏黄光晕里映出五张泥污小脸。

疤脸啐了口唾沫，镖师们靴底碾过散落的稻草，在东南角升起篝火。

“北边大旱，的流民都涌到沧江了。”

“南岭慕容家昨夜换了家主，护城河漂着三十七具尸首。”

“听说那东西在千山城现世......”镖师们的低语混着肉香飘来，李鸿喉头滚动，从褡裢掏出半块发霉的胡饼。

都黑了，先凑合着，轻声细语的叫道。

“三妹，打水吃饭，轻点。”

角落一个小人蹑手蹑脚走出去打了一大盆水。

李鸿把饼放到水里，黢黑的饼屑在浊水中晕开五圈涟漪。

就在幺妹舔着碗沿的瞬间，天空雷声炸响！

年长的镖师突然用刀尖挑灭火堆，庙内霎时陷入黑暗。

李鸿感觉后颈汗毛倒竖——这是老乞丐教过的"夜鸮示警"，意味着有东西在靠近，于此同时突然一道黑影首扑三个镖师，为首一人拔剑迎击触碰瞬间倒飞而出砸在破烂不堪的佛像至上，横梁上百年积灰簌簌而落。

李鸿瞳仁骤缩，抄起幺妹滚进案底：“闭气！”

剩余几人立马蜷缩下去，顺带把茅草拉下遮挡。

“什么人！”

只听见刚询问之人刚开口，黑影双指夹住刀锋轻轻一折，精钢锻造的九环刀竟如枯枝般断裂。

碎刃插进独眼镖师眼眶时，瞬间一技极重的撞击在寺庙承重柱上，半边庙宇如纸糊般坍塌。

茅草混着瓦砾倾泻而下，供案在尘暴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李鸿死死咬住幺妹的衣角——这是他们约定的“禁声令”五双小手在黑暗里紧扣成链，紧紧的偎依在一起。

“摸金。”

不知过了多久，雨声重新清晰起来。

李鸿扒开茅草，说出江湖黑话。

只见破庙己塌了半边，月光从缺口处漏进来，照得满地瓦砾泛着冷光。

他拍了拍二妹的肩膀，兄妹俩像两只老猫似的蹑着脚爬出来，鞋底碾过碎砖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你们搜这个！”

李鸿指了指倒在墙角的尸体，“我搜那个。”

又指了指佛像那边那个，佛像这边打开包裹，当啷一声，几枚碎银滚落地上，还有一本薄薄的书，只有两个字，不认识，尸身上摸出半块没吃完的酱牛肉、一本封面绘着玄鸟的册子，还有块刻着“镇北”二字的令牌，令牌就算了，拿了书跟银子就好了。

那边三弟咽了口唾沫，抖着手去解那人腰间的革囊。

当啷一声，也是几枚碎银滚落在地，二妹忙不迭去捡，却被尸体睁大的眼睛吓得缩回手。

就在这时，佛头在此时“咔”地裂开，一卷素帛从佛口滑落。

李鸿伸手接住，素帛触手生温，上面画着些奇形怪状的纹路。

他正要细看，“大……大哥！”

听到二妹那边颤抖的呼喊，看来还是太小了。

李鸿叹了口气，走过去蹲下身，指尖在尸身衣襟游走，也是差不多东西。

晨雾漫过溪涧时，正是天光将破未破之际。

罡风卷着铁锈腥气掠过城堞，关海城十二道玄铁门闸在雾霭中若蛰伏巨兽，飞檐下九尺长的寒铁锁链被风撕扯着砸向城墙，金石相击之声裹着残更梆子响，震得人后槽牙发酸。

李鸿五个一大早就去溪流把衣服洗干净人也整理好，赶在城门开启前跑过来排队，毕竟关乎这几天能不能活下去很重要。

秋风瑟瑟，冬天来临之前必须进城。

快到李鸿时，大家赶紧用手蹭了蹭脸，互相看了一下，确认干净整洁走到卫卒面前。

城门卫卒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刀柄缠麻，铁护腕映出领头少年腕骨上冻疮叠着的老茧。

“北边来的？”

他声音像生了锈的铰链，目光扫过孩子们磨透的百衲衣，“听说黑水河干枯后，三百里连树皮都啃秃了。”

“官爷圣明，我们过老龙滩时，河道裂缝能塞进整头牯牛。”

李鸿把幺妹抱着转移到背上，一行人看着卫兵。

“进去吧，西市瓦檐下有个废马槽，比漏雨的城隍庙强。”

卫卒转身重重咳嗽一声，寒铁锁链恰在此时撞上城墙，惊起檐下越冬的灰斑鸠，扑棱棱的振翅声里，卫卒甲胄下的粗布内衫领口隐约露出道旧疤——那是边军特有的箭簇灼痕。

李鸿低头致谢，领着弟妹穿过城门瞬间，烧饼铺新出炉的香气混着打铁铺的焦煤味扑面而来。

他数着青石板上三十六道车辙痕，耳畔忽响起之前照顾他们一个老乞丐说的话：“这世道是口烧红的铁锅，咱们都是锅底的油渣。

可就算熬成渣，也得溅他个火星子！”

李鸿几人步行差不多一刻钟终于来到西市废弃的马槽，马槽积着半指厚的腐草周遭透风，李鸿跟老二老三到处捡一些断砖垒出挡风墙，幺妹突然倒在地上打颤，李鸿赶紧抱起来缩到墙后，只见她腕间月牙胎记突然针扎似的发烫，于此同时，听到猛兽呲牙之声，才发现己经被几个流浪狗团团包围。

李鸿赶紧攥紧半截拴马桩横移半步，把几个小的护在身后。

这个动作却惊动了檐角阴影里的黑犬，那畜牲琥珀色的瞳孔在晨雾中骤缩成线，脊背弓起的刹那，幺妹腕间胎记突然迸出朱砂似的光。

幺妹喉间滚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时间仿佛被无形的手掐住咽喉。

正要扑咬的黑犬前爪悬在半空，腐烂的耳尖诡异地转向幺妹。

当幺妹带着哭腔发出第三声呜咽时。

群犬突然齐刷刷伏低身子，獠牙间垂落的涎水在夯土地面汇成细流。

二妹突然惊呼：“大哥看它们的眼睛！”

但见黑狗跟正对三个大狗兽瞳里俱都映着幺妹腕间胎记，那枚月牙此刻宛如浸在血水里的玉坠。

黑犬喉间滚出呜咽，4个大狗突然转身将五个孩子严实实护在身后。

李鸿突然想起去年雪夜，幺妹高烧说胡话引来狼群围着破庙打转的事。

吓得他们想尽一切办法藏起来隐藏气息，等到幺妹退烧才敢出来。

“它们...它们说西街屠户卯时三刻会倒泔水。”

幺妹突然指向雾气弥漫的长街，发紫的嘴唇不住颤抖，她腕间月牙己转为暗红。

“未时东市茶楼会清理厨房。”

说完就沉沉睡过去，大狗依旧保持保卫姿态。

暮色浸透城墙时，还在幺妹昏睡。

她腕间月牙褪成浅粉，身旁散落着几个哥姐到处乞讨回来的食品或者物品。

三更月如勾，忽如血色，只在一瞬消失，西方惊动又沉静下去，城南最大的当铺“如意轩”五楼楼，独眼掌柜正将鹰隼脚上的密信凑近烛火，信上朱砂写着：“玄月现，万兽朝，速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