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我就像个影子,日日跟在他身后。
那次慈善晚宴上,我当众失禁,丢尽了他的脸。
小少爷表面上从不厌恶我,可私下里,他紧握我的手腕,眼中满是愤怒。
直到某天,在另一场慈善晚宴上,爷爷突然说要给我安排婚事,问我中意哪家公子。
小少爷的下巴绷得紧紧的。
所有人都以为我会选他。
可我越过了他,指向那个穿着紫色衬衫的顾家表少爷:“我想和他在一起。”
我这个“痴傻”的苏晚,就这么任性地许下了心愿。
1豪宅门前,我在此雀跃等候已久,却被几辆豪车拦住,车内都是名流千金。
为首的陈氏集团千金降下车窗,朝我呵斥道:你这痴傻,怎么还敢来找顾景深。
就算顾景深仁慈,你也不能一点脸都不要吧。
顾景深筹备数月的商业并购,却被你失禁搞砸了,要我是你,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怎么还敢出现。
圈内无人不知。
顾氏集团少东家日夜忙于与外商谈判之事,眼看就要签订合同,却因为我当众失禁,冒犯了外商,这合同最终告吹。
倒是让上流圈子多了一则谈资。
日日跟着景深少爷的苏晚大小姐,不止痴傻,竟然还会当众失禁。
这段时间,无论景深少爷出席哪个场合,都会被暗地里嘲笑。
他本清风朗月,才华横溢,却阴差阳错,招惹上这样一个污点。
我低头不语,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
旁边的名媛提醒她:你别说了,景深少爷吩咐了手下,圈子里不许提及苏晚失态一事,称此事为谣言,尽全力维护她的名声。
昨日景深少爷新下的指令。
凡敢造谣中伤苏晚者,将被列入顾氏集团商业黑名单。
景深少爷很少用家族势力来约束人。
这个警告,并非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维护我的声誉。
大家都笑我是个痴傻名媛,只有景深少爷还记得,我还是个未婚的女孩。
陈氏千金重重地关上了车窗。
她说:一个痴傻,景深少爷再维护她,难道还会娶她吗?不必回答。
谁心中都有答案。
不会。
顾景深不会娶苏晚。
我在车道边等了很久,才等到顾景深的劳斯莱斯驶来。
司机停下了车。
我等着车窗摇下,等着顾景深像以往每次一样伸出手,邀我上车。
可是这次,没有,我疑惑地抬起头,只能自己准备开门,却被保镖给拦住。
顾景深的声音从车内传来。
如玉一般温润,他说:苏晚,我赶着去公司,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我点点头。
从包里拿出一盒糖,递过去:我买了你喜欢吃的糖,顾景深,你在车上快吃完吧,不然等会你妈看到了,又要说你了。
四周缄默一片。
顾景深过了一会,才道:苏晚,我早已不吃糖。
我妈,也已经在三年前过世了。
圈内的人都知道。
顾氏集团少东家年少时遭遇绑架,当时的苏晚为让顾景深脱险,引开绑匪,却不幸受伤。
从此记不住事情,十件事往往要忘记九件,唯独受伤前的事情记得清楚。
不识年岁变转,不知世事更替。
我默然收回手。
苏晚,我最近太忙了。
我会让人送你回去,等我有空了再来看你。
仰头看着车窗上映出的自己的倒影,我问顾景深:那你下周五的晚宴,能和我一起参加吗?顾景深并未回答。
直到豪车重新启动,我都没能等到一个答案。
晚上入睡前,家政阿姨给我擦头发,我伏在书桌前拿着平板,在记东西。
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应用,已经被我写了大半。
我把今日发生的事都写了下来。
家政阿姨夸我:苏晚小姐的字真好看。
我摇头晃脑,十分得意。
我的字承自母亲,她夸我日后会自创一派字体,才冠天下。
我突然心生茫然,我的字写得和多年前母亲还在的时候一样,没有半分长进。
自从受伤后,学不会,记不住。
当日我被人故意戏弄恐吓,吓得我失禁,身下滴滴答答。
宴会厅寂静,如此清晰。
我站在原地,羞耻难堪,从未有一瞬如此清醒。
顾景深比谁都反应得要快,脱下外套替我披上,向来温和的他,却用森冷无比的目光,扫过那些人,扫过满厅宾客、服务生,道:谁胆敢传播苏晚此事,我决不放过。
陈氏与顾氏集团的合作也就此作罢。
顾景深动作轻柔,却不免有一丝僵硬。
等到我在酒店套房洗浴结束,却把自己关在浴室不肯出来。
顾景深诸事压身,多月心血付之东流,却仍然花一下午的时间在门口安慰我。
我迟迟不肯开门。
不小心将脚边的吹风机给踢倒,砸在我脚上,还好顾景深踹开了门。
他抓住我的手,看我完好无损,又惊又怒。
这些年,我犯的错还不够多吗?晚宴前一天,弄脏顾景深要穿的定制礼服,惹得他被董事长责罚。
糊涂地跟着顾景深,让他背地被人耻笑。
他母亲去世,我却日复一日在他面前提起伤心事。
顾氏集团继承人之位艰难,诸多叔伯虎视眈眈,他的路再没有那个聪慧的苏晚相陪,只能一个人走。
顾景深攥紧我的右手,痛得让人吸气。
他咬紧牙关,愤怒不已:苏晚,你要闹到什么时候?我看着他,说不出话来,害怕得脸上都是眼泪,却不敢哭出声。
苏晚也不想这样的。
苏晚生了病。
所有人都往前走,只有我,只有苏晚,一直在原地。
财团年会上觥筹交错。
我局促不安地坐在宴席中,不与人交谈,也不轻易回应他人。
顾景深为我安排的助理就站在我身旁,不时低声提醒我各种礼仪细节。
我努力记在心里,却转瞬间又忘得一干二净。
虽与顾氏集团董事长并无血缘关系,但他格外宠爱我,我称呼他一声顾爷爷。
酒过三巡,不知想起了什么,他突然唤我:“苏晚。”
我连忙起身。
董事长笑道:“你马上二十五了,可有中意的青年才俊?顾爷爷给你牵个线。”
我睁大了眼睛。
下意识地看向前方的顾景深,希望他能告诉我该如何回应。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却低垂着眼,仿佛没听到一般。
只有下颌微微绷紧,握着香槟杯的手指泛白。
我脑中一片空白,睁大眼睛问道:“谁都可以吗?”顾爷爷笑着点点头。
所有人都以为我会选择顾景深。
我却伸出手,越过了他,指着一身紫色衬衫的秦氏集团少东家秦律,紧张又期待地说:“我想嫁给他,可以吗?”满堂寂静,只有顾景深手中的香槟杯突然摔碎在地上的声音。
众人侧目,顾景深只是顿了一瞬,从容地让侍者清理碎杯,仿佛方才的失态并未发生。
他站起身来,却是转向秦律,替我致歉:“苏晚说的是玩笑话。
表哥请勿见怪。”
秦氏集团的总部在北方,秦律并不常来江南,但其铁腕手段早已声名远扬。
顾景深以为我又是孩子气发作,随意指了个人,怕我惹恼了秦律,才先行道歉。
这些年来,他替我道过的歉,已经数不胜数。
秦律其实他与我们年龄相仿,不过大几岁而已。
香槟流淌,水晶灯闪烁。
这位紫衣少东家抬起头来,却出人意料地俊秀,有着少年般的天真感。
一笑之下,仿佛满厅华彩灯饰都失了色彩。
秦律道:“不是玩笑话。”
宴会厅里的轻音乐如水般流淌。
人们原以为,秦律会因一个傻子求嫁而动怒,料想他会顺着顾景深的台阶下,没想到,竟是这样一句话。
“我与苏晚,早有婚约,只是未曾公开,不过双方父母早已互换了信物。
母亲在我年幼时就和我提过。
后来苏晚父母离世前,也将苏晚托付给我。”
秦律起身离席,走到董事长面前。
他并非顾氏集团的人,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北方豪门的气度。
他摊开手,一枚半月形的钻石吊坠垂下,看上去并不陌生。
和我脖子上日日佩戴的钻石吊坠合起来,正好是一轮满月。
在座诸人已经明白了。
“我此次南下,就是为了迎娶苏晚的。”
谁能料到,竟是这样的发展。
宴中女眷低声议论:“秦少东家被北方的冷风吹傻了吗,上赶着娶个傻子?”又有人说:“这不正好,景深少爷终于不用再为那个傻子操心了。”
窃窃私语中。
唯有顾景深站在原地,静默许久、浑身冰冷。
他突然开口打断,道:“你与苏晚素昧平生,岂能凭你一面之词,就要娶苏晚?这婚约,谁知道是否真有此事?”秦律诧异回头,却轻轻一笑。
他朝我说道:“苏晚,过来。”
语气熟稔,分明旧识。
顾景深蓦然抬眼看我,眼中尽是错愕。
他不知我与秦律相识,更不知我们有婚约。
我小心地提起裙摆,绕过香槟桌,路过顾景深身边时,看见他放在西装口袋里的手在轻微颤抖。
我低着头,避开他的目光。
最后在秦律身旁一同站在董事长面前。
未曾侧首,未曾回头。
这位少东家道:“表弟有所不知,我与苏晚虽然见面不多,但早有约定,等她二十五岁,我来接她。”
其实她不记得秦氏集团的三少爷是谁了。
也不知道是否真的和他有约定。
只知道我每日记事的日记本,有一句话被标红,被置顶在第一页,每次打开日记本都能看见。
——有朝一日,若秦律前来求娶,就和他走。
秦律,穿紫色衬衫,别看错啦。
那是我十四岁时写的。
若他有朝一日,真来求娶,那就是苏晚该走的时候啦。
董事长酒意正酣,看得糊涂又高兴,既然早有父母之命,又兼之情投意合,秦律还不嫌弃未婚妻子痴傻,此乃真情可贵。
普天之下谁能阻拦一桩天定良缘。
宴会厅里的音乐正值收场,却不知哪位乐手铮然一声划过琴弦。
我莫名回首。
却见宴会厅中,顾景深站在那里,孑然一身。
低垂着眼,神情不明,眼底似有悬泪。
不像是解脱。
董事长那日宴会上喝醉了,并没来得及正式宣布这桩婚事。
但传闻如风一般传遍上流圈,北方来的秦氏少东家,与苏晚小姐早有姻缘,离成婚也只差临门一脚。
我倒是睡了个好觉。
醒来又什么都不记得了,梳洗好就带上我没做完的拼图,预备去陪顾景深看财报。
然而到顾景深的办公室,却扑了个空。
秘书为难地说,景深少爷出去了。
却不肯告诉我去处。
我点点头,并不觉得沮丧。
扑空是常有的事情,毕竟顾景深长大了,董事长有越来越多的事情要交给他做,我替他感到高兴。
我沿着长长的走廊往回走。
出门时,却见几辆豪车迎面而来,车内都是江南名流圈里德才兼备的名媛。
见了我,不像陈氏千金那样无礼,在我面前停下,柔和地和我问好:“苏晚小姐。”
我看着她们一行人,人并不多,不过五六个。
今天集团没有什么重要活动,也不是什么特殊日子,我有些好奇:“你们来公司做什么呀?”一句话,却让她们红了脸。
等她们走了,助理才告诉我,董事长预备要给顾景深相看未来妻子了。
顾景深今日不在,不知是去谈生意,还是也去了董事长那里。
我叹了口气。
“苏晚小姐怎么了。”
我轻轻地说:“以后不能再来找顾景深了。”
助理笑了,和哄孩子一般:“就算景深少爷成婚了,以后有孩子了,苏晚小姐还是可以找景深少爷玩的呀。”
我低着头,很久才说出一句话。
“但顾景深,不会陪我玩一辈子的呀。”
待到他生儿育女,待他成为集团掌舵人,待他白发苍苍。
苏晚仍然痴傻,仍然只记得清年少的事。
迟早、必定,会被厌弃的。
是苏晚的错。
我和助理去商场购物,却在电梯口和两位公司高管狭路相逢。
我认得他们,都是顾景深派系的人。
我在外商面前失态的时候,他们就在现场。
其中一人,一见到我就嫌恶地别过头去,如同回想起当日我的狼狈。
另一人却叫住了我:“苏晚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