沱江的雾是活的，浓得跟灶上熬糊的糯米浆似的，慢悠悠漫过吊脚楼的翘角飞檐，在青瓦楞上凝成透亮的玉坠子。
水珠子顺着杉木柱往下爬，在二楼雕花栏杆积成串，滴嗒——滴嗒——砸进楼下腌酸菜的陶瓮。
瓮沿的青苔吃得饱胀，绿得泛乌，活似邮递员老张盖歪了的邮戳。
晨雾漫过吊脚楼飞檐时，李向阳正蹲在篱笆外的田埂上搓着草绳。
露水顺着蓑衣领口往里钻，激得他缩起脖子——那件劳保服领口早磨成了毛边，粗麻线头扎得晒脱皮的脖颈火辣辣地疼。
昨夜剥的青毛豆壳还嵌在脚趾缝里，踩在湿滑的泥浆里发出咯吱声响，如同后山竹林里啄食的斑鸠。
“阳伢崽——”老张踩着二八大杠碾过青石板，车铃铛弹簧片锈得只剩个月牙钩。
车筐里的牛皮纸信封洇出毛边，汗渍在”湖南师范大学“的烫金字上晕出黄斑。
“矿上来的红头文件唷——”他故意把最后几个字拖出颤音，喉结上的烟油沫跟着打摆子，右手在中山装口袋里摸出包“相思鸟”烟，烟纸都叫汗浸得发软。
李长庚蹲在门槛卷烟丝，铜烟锅敲在青石板上惊飞了竹篾筐里的麻雀。
烟杆突然停在半空，眯眼盯着信封角上的钢印：“省教委的红坨坨……比矿务局的戳子还鲜亮噻？”
后山三棵老杉树在雾里影影绰绰，像他年轻时抡大锤砸过的铁砧。
脚边搪瓷缸子里泡着藤茶，没来得及吃饱水的叶子浮着，沿着瓷缸边打着转。
灶屋传来瓦罐落灶台的脆响。
吴月桂抄起葫芦瓢舀水，腕上银镯子撞在陶瓮沿，闷声混着酸菜发酵的酸气首冲脑门：“作孽哟——”她忽然噤声，盯着丈夫裤腿上“尿素”字样的补丁——那是供销社发的劳保裤，膝盖处又磨出了毛边，活像老黄牛反刍时露出的瘤胃。
“噼啪——”灶膛里火星子乱蹦。
腊肉油星溅进火塘，火苗嗖地窜上板凳脚。
吴月桂抡起葫芦瓢泼水，手腕上昨日剁猪草拉的口子又裂开，血珠子滚进草木灰里。
“王瘸子教的法子嘞……”她牙花子咬得生疼，把焦黑的猪皮往铝饭盒里塞，“带着路上嚼——”饭盒盖子上还印着”抓革命促生产“的红字。
老张的指头在信封角搓出油光：“赵铁匠家二丫头去年考上卫校……”他忽然压低嗓子，“矿务局供销科老刘说银价要涨到三块二——”汗巾子在脖梗子上抹出个湖南地图，“王跛子家摆酒宰了三头架子猪——”说着从裤兜掏出块桃源石，油光水滑的。
李长庚的烟锅子在”安全生产标兵“奖章上磕出凹痕。
八年前他在国营银矿抡大锤时得的奖，如今躺在门槛凹陷处积灰。
“八百块礼金……”他盯着老张胶鞋面上的煤灰划痕，“抵得过八套银襟扣——”脚边竹篾筐里躺着半截没编完的撮箕，柳条还泛着新鲜的水气。
吴月桂跛着脚扑到火塘边，焦黑的腊肉皮粘着草木灰。
她突然想起什么，从陶瓮底摸出块油纸包着的糍粑：“给阳伢子路上——”粗粝的手指被烫得缩回，糍粑上的霉斑像极了那年发大水时漂来的菜叶。
火塘梁上挂的腊肠油汪汪的，滴下的油星子在土墙上画了个歪扭的“福”字。
雾里传来三声布谷鸟叫。
李向阳望着后山那三棵歪脖子杉树，总觉得它们在雾里咳嗽。
脚底板刺挠得紧，不知是毛豆壳扎的，还是昨夜梦见爹娘在银匠铺熔银锭时烙的慌。
山脚下传来挑夫的号子声，混着拖梢船的橹响，在晨雾里荡出老长老长的调子。
水珠子顺着杉木柱往下爬，在二楼雕花栏杆积成串，滴嗒——滴嗒——砸进楼下腌酸菜的陶瓮。
瓮沿的青苔吃得饱胀，绿得泛乌，活似邮递员老张盖歪了的邮戳。
晨雾漫过吊脚楼飞檐时，李向阳正蹲在篱笆外的田埂上搓着草绳。
露水顺着蓑衣领口往里钻，激得他缩起脖子——那件劳保服领口早磨成了毛边，粗麻线头扎得晒脱皮的脖颈火辣辣地疼。
昨夜剥的青毛豆壳还嵌在脚趾缝里，踩在湿滑的泥浆里发出咯吱声响，如同后山竹林里啄食的斑鸠。
“阳伢崽——”老张踩着二八大杠碾过青石板，车铃铛弹簧片锈得只剩个月牙钩。
车筐里的牛皮纸信封洇出毛边，汗渍在”湖南师范大学“的烫金字上晕出黄斑。
“矿上来的红头文件唷——”他故意把最后几个字拖出颤音，喉结上的烟油沫跟着打摆子，右手在中山装口袋里摸出包“相思鸟”烟，烟纸都叫汗浸得发软。
李长庚蹲在门槛卷烟丝，铜烟锅敲在青石板上惊飞了竹篾筐里的麻雀。
烟杆突然停在半空，眯眼盯着信封角上的钢印：“省教委的红坨坨……比矿务局的戳子还鲜亮噻？”
后山三棵老杉树在雾里影影绰绰，像他年轻时抡大锤砸过的铁砧。
脚边搪瓷缸子里泡着藤茶，没来得及吃饱水的叶子浮着，沿着瓷缸边打着转。
灶屋传来瓦罐落灶台的脆响。
吴月桂抄起葫芦瓢舀水，腕上银镯子撞在陶瓮沿，闷声混着酸菜发酵的酸气首冲脑门：“作孽哟——”她忽然噤声，盯着丈夫裤腿上“尿素”字样的补丁——那是供销社发的劳保裤，膝盖处又磨出了毛边，活像老黄牛反刍时露出的瘤胃。
“噼啪——”灶膛里火星子乱蹦。
腊肉油星溅进火塘，火苗嗖地窜上板凳脚。
吴月桂抡起葫芦瓢泼水，手腕上昨日剁猪草拉的口子又裂开，血珠子滚进草木灰里。
“王瘸子教的法子嘞……”她牙花子咬得生疼，把焦黑的猪皮往铝饭盒里塞，“带着路上嚼——”饭盒盖子上还印着”抓革命促生产“的红字。
老张的指头在信封角搓出油光：“赵铁匠家二丫头去年考上卫校……”他忽然压低嗓子，“矿务局供销科老刘说银价要涨到三块二——”汗巾子在脖梗子上抹出个湖南地图，“王跛子家摆酒宰了三头架子猪——”说着从裤兜掏出块桃源石，油光水滑的。
李长庚的烟锅子在”安全生产标兵“奖章上磕出凹痕。
八年前他在国营银矿抡大锤时得的奖，如今躺在门槛凹陷处积灰。
“八百块礼金……”他盯着老张胶鞋面上的煤灰划痕，“抵得过八套银襟扣——”脚边竹篾筐里躺着半截没编完的撮箕，柳条还泛着新鲜的水气。
吴月桂跛着脚扑到火塘边，焦黑的腊肉皮粘着草木灰。
她突然想起什么，从陶瓮底摸出块油纸包着的糍粑：“给阳伢子路上——”粗粝的手指被烫得缩回，糍粑上的霉斑像极了那年发大水时漂来的菜叶。
火塘梁上挂的腊肠油汪汪的，滴下的油星子在土墙上画了个歪扭的“福”字。
雾里传来三声布谷鸟叫。
李向阳望着后山那三棵歪脖子杉树，总觉得它们在雾里咳嗽。
脚底板刺挠得紧，不知是毛豆壳扎的，还是昨夜梦见爹娘在银匠铺熔银锭时烙的慌。
山脚下传来挑夫的号子声，混着拖梢船的橹响，在晨雾里荡出老长老长的调子。
相关推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