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车在滇缅公路上颠簸，陈志远把双肩包抱在胸前，里头那几株咖啡苗可经不起折腾。
车窗外的红土地越来越眼熟，他喉头滚动，咽下一口带着柴油味的空气。"云岭村到了！
"售票员扯着嗓子喊。陈志远拎包下车，帆布鞋立刻蒙了层红土。远处梯田像打翻的调色盘，
绿一块黄一块。四年大学读完，他反倒不会走路了，城里同学笑他"山地人"，
现在连山路都走得磕磕绊绊。"哟，大学生回来啦？"小卖部门口蹲着的老汉咧嘴笑，
露出半颗金牙。陈志远点点头，老汉立刻扭头朝屋里喊："老陈家娃娃回来了！
带着洋玩意儿要种地哩！"村里消息跑得比山风还快。等陈志远走到自家老宅，
门口已经聚了七八个看热闹的。土坯房塌了半边，门框上还贴着褪色的"光荣脱贫"。
"让让。"清脆的女声传来，杨小米拎着扫把挤进人群，"看猴戏呢？"她马尾辫一甩，
几个半大孩子缩着脖子散了。陈志远鼻子发酸。四年不见，这丫头眉眼长开了，
晒得黝黑的手臂肌肉线条分明，还像小时候那样护着他。"傻站着干啥？
"杨小米抢过他背包，"你爹走那年留的话，全村都晓得——'别让祖传的地荒了'。
"她踢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不过你买这些树苗苗做啥子？""咖啡苗。
"陈志远小心地取出塑料袋包裹的绿苗，"我在昆明咖啡馆打工时发现，
云南小粒咖啡在国际上..."话没说完，门口传来冷笑："大学生就是不一样，
尽整些洋盘货。"村支书赵德贵揣着紫砂壶踱进来，金丝眼镜后的小眼睛滴溜溜转。
"志远啊，你爹那二十亩坡地荒着也是荒着，不如转给村里搞旅游开发？
"陈志远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咖啡苗叶片："我想试试种咖啡...""咖啡？
"赵德贵噗嗤笑出声，"你当这是外国电影？等着赔掉裤衩吧！"他转身时故意撞翻板凳，
扬起的灰尘里飘来一句："大学生种地，笑死先人。"夜幕降临，
陈志远蹲在院里搓洗咖啡苗根部的泥。杨小米提着竹篮进来，咣当放下个搪瓷缸："吃！
我奶腌的酸菜炒腊肉。"火塘映得两人脸红扑扑的。杨小米突然说："你还记得不？
小时候拉钩说要让山里好东西走出大山。"她掰开馒头蘸肉汁，"我信你能成。
"陈志远喉头哽住。他想起答辩通过那天，室友举着啤酒喊"以后当CEO"，
而他只是默默计算着这些钱能买多少株咖啡苗。夜风穿过破窗棂，带着远山的潮湿。
二十亩荒地在月光下泛着银白，像片等待书写的答卷。第二章 挫折与坚持鸡叫三遍，
陈志远已经抡了三个钟头锄头。晨露打湿了运动鞋，
鞋帮上"耐克"的钩子标志早磨成了月牙。他抹了把汗，看着开出来的半亩地，
像块打了补丁的旧衣裳，东一块西一块露出红土。"你这是挖战壕呢？
"杨小米的声音从背后炸响。陈志远回头，见她扛着竹篓立在田埂上，
蓝布包头被风吹得像面小旗。"咖啡树要垄栽，你这坑挖浅了。"她跳下来，
光脚丫子啪嗒踩进泥里，夺过锄头示范，"要这样，腰沉下去，
借腿劲..."锄头在她手里活像长了眼睛，三下五除二刨出条笔直的沟。
陈志远学着她的姿势，腰还没弯到位，先听见裤裆"刺啦"一声。
杨小米笑得直不起腰："大学生，你这裤子不中用啊！"她突然收住笑，抓起陈志远的手，
虎口已经磨出血泡，混着泥浆成了紫黑色。"憨包！"她扯下包头巾裹住伤口，
"我屋头有堆肥，先养地再种。"说着从竹篓里掏出两个荞麦粑粑，"趁热吃。
"陈志远咬了口粑粑，红糖馅烫得舌尖发麻。杨小米蹲在地头，正把枯枝败叶拢成一堆，
侧脸被朝阳镀了层金边。他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两人偷烤玉米被逮住，
她也是这样挡在前面，衣兜里还藏着为他留的半截玉米。"看啥子看？"杨小米突然转头，
"记不记得小时候拉钩说要让山里好东西走出大山？"她戳戳咖啡苗，"就靠这些金贵苗苗？
"陈志远摸出皱巴巴的笔记本："云南小粒咖啡海拔适应性表...""说人话！
""就是..."他指着远处的哀牢山，"越高越甜，像你家后山的野葡萄。
"杨小米眼睛亮起来："早说嘛！"她忽然压低声音，
"赵德贵今早赶着二十只羊往这边来了。"话音未落，山坳里传来"咩咩"声。
羊群像团脏棉花滚过来，后面跟着穿皮夹克的赵德贵。"大学生种地，新鲜嘿！
"赵德贵甩着羊鞭，"乡里乡亲的，帮你施点天然肥。"羊鞭"啪"地抽在咖啡苗上，
嫩叶当即碎成几瓣。陈志远攥紧锄头把："这是巴西引进的...""巴西？我还八西呢！
"赵德贵哈哈大笑，"乡亲们瞧瞧，大学生连牲口都管不住！"羊群在他示意下冲进地里，
蹄子把垄沟踏得稀烂。杨小米抄起竹篓要冲，被陈志远拦住。他弯腰捡起踩断的苗茎，
汁液沾了满手，像血。夜里下霜了。陈志远从床上弹起来时，窗玻璃正结着冰花。
他裹着棉被冲进苗圃，手电筒照见咖啡苗蔫头耷脑，叶片覆着层白霜。
"完蛋..."他徒手扒开薄膜棚，指尖冻得失去知觉。
这批苗是拿毕业证前托学长从农科院捎的，死一棵就少一棵。"让开！
"杨小米不知何时出现的，怀里抱着个陶罐。她麻利地扒开火塘灰，把烧红的木炭倒进陶罐，
又撒了把艾草。青烟腾起，她端着陶罐在苗圃间穿梭，像盏流动的灯。
"我爷说霜打庄稼要熏艾，"她额头沁出汗珠，"烟子能拢住地气。
"陈志远学着她的样子熏苗，两人忙到东方泛白。最后一株苗熏完，杨小米突然晃了晃，
陶罐差点脱手。陈志远扶住她，隔着毛衣都能摸到突出的肩胛骨。
"你...""嘘…"杨小米指指苗圃。晨曦中，咖啡苗的霜化了，顶着水珠挺直了腰杆。
陈志远喉头滚动，却见杨小米已经蜷在火塘边睡着了，脸上还沾着炭灰。他轻轻摘下眼镜，
才发现镜片被火塘烤出了裂纹。"陈...志远？"苗圃外站着个穿冲锋衣的姑娘，
胸牌写着"县农业技术推广站 林芳"。她弯腰检查咖啡苗，突然惊叹："双行密植？
你在做荫栽实验？"陈志远愣住。这姑娘竟一眼看出他参考的埃塞俄比亚种植模式。
"县里有高原农业扶持资金..."林芳翻着笔记本突然噤声，压低声音，
"但赵支书卡着不报。"她瞥见火塘边的杨小米，笑着眨眼，"你女朋友？挺能干啊。
"杨小米突然睁眼："哪个是他婆娘！"她跳起来拍灰，却因为腿麻直接栽进陈志远怀里。
林芳走时留下本《云南咖啡病虫害图谱》。陈志远送她到村口，
回来见杨小米正对着火塘发愣，陶罐里的艾草灰还冒着丝丝缕缕的青烟。
"她说..."陈志远挠头，"县里可能派人来考察。"杨小米猛地抬头，
眼睛亮得吓人："要是能评上示范基地..."她突然抓起锄头，"趁着日头好，
再开半亩地！"陈志远跟上去。晨雾散去，他看见杨小米的包头巾在山风中飞舞，
像面永不降旗的蓝旗。第三章 成长与抉择三年前的咖啡苗已经长到齐腰高。
陈志远蹲在树下摘熟果，红浆果在掌心滚动，像一粒粒红宝石。
远处传来杨小米的吆喝："陈技术员！你的'巴西贵客'结果啦！
"她背着竹篓从坡上冲下来，解放鞋踩得落叶沙沙响。篓子里满满当当都是咖啡果，
最上面还摆着个智能手机，正在直播界面闪烁。"今天又卖出去二十单！"杨小米抹了把汗，
脸颊沾着泥点，"昆明有个咖啡馆要长期订货。"她突然凑近，"你身上有股味。
"陈志远下意识后退，却被她揪住衣领："别动！"她鼻尖几乎贴到他胸口，"是咖啡香！
你腌入味了！"阳光穿过厚朴树叶，在她睫毛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陈志远发现她的瞳孔不是纯黑的，带着点山栗子的褐。"尝尝。
"杨小米变魔术似的摸出两个搪瓷杯，"我按你教的法子煮的。"咖啡液在杯里晃荡，
泛着蜜色光泽。陈志远抿了一口，柑橘香混着焦糖味在舌尖炸开，比农科院样品还好。
"怎么样？"杨小米眼睛亮晶晶的。"像..."陈志远看着她的笑脸，
"像晒过太阳的野蜂蜜。"杨小米突然红了耳根，转身去拍咖啡树："快看！
林技术员说的花芽分化！"她指尖轻触嫩绿的小凸起，"明年能多结三成果子。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长，在红土地上交织成一株枝叶相连的树。
陈志远摸出笔记本写写画画："我想试试林下种植，
像老辈人种茶那样...""轰…"山脚下突然传来引擎轰鸣。三辆摩托车闯进咖啡园，
赵德贵带着几个穿制服的跳下车，皮鞋碾碎了好几株咖啡苗。"非法改变土地用途！
"赵德贵抖着张纸，"限期拆除！"陈志远抢过文件，
手指发颤："这上面写的是茶园...""我说是咖啡就是咖啡！"赵德贵夺回文件，
朝身后挥手，"拆！"两个壮汉抡起铁锹就砍咖啡树。
杨小米尖叫着扑上去抱住树干："这是正经备案的经济作物！""滚开！"赵德贵拽她胳膊，
"一个丫头片子..."陈志远冲上去时，看见杨小米被推得踉跄后退，
额头在树干上磕出闷响。鲜血顺着她太阳穴滑下来，她却死死抓着树枝不松手。
"我日你先人！"陈志远抄起锄头横在胸前。这声粗口把所有人都震住了，
村里没人听过大学生骂脏话。穿制服的交头接耳："不是说就吓唬吓唬...""住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