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二妹，1996年出生，在十八岁之前，一首生活在西北一个极度贫穷落后的小村子里。
这里男尊女卑的观念根深蒂固，大男子主义盛行，女人被视为男人的附属品，生来就要被男人奴役。
家里家外的大部分农活都由女人包揽，男人要是帮妻子喂鸡鸭、做晚饭，定会招来旁人的鄙夷与嘲笑。
女人不管在地里忙到多晚，回家都得拖着疲惫身子为一家人做饭。
在这样的环境中耳濡目染，男尊女卑的思想在我脑海中深深扎根，我从未想过生活还能有其他模样。
从三岁起，我就跟着姐姐上山放羊。
那时八岁的姐姐，瘦瘦扁扁，却背着小小的我，努力模仿大人的样子，手持长长的鞭子，跟在三西百只山羊后面。
山羊生性顽皮倔强，偏爱往悬崖峭壁上跑。
每次遇到陡峭崖壁，姐姐就会找个相对平坦的地方，把我安顿好，反复叮嘱我乖乖待着等她回来，便赶忙上山赶羊。
要是崖壁太陡，她爬不上去，就会蹲在那里放声大哭。
哭累了，还是会咬着牙想办法爬上去。
我们绝不敢留一只羊在外面过夜，因为一旦丢羊，我和姐姐不但会挨打，还会让本就贫困的家庭雪上加霜。
一只山羊能卖二三百块钱，这些羊是村里雇我们家放的，报酬按羊的种类计算，一只成年绵羊一年给十块钱，山羊一年给十五块钱，因为山羊性子野、难管理，价格也就稍高些；一头牛一年的报酬则是三十块钱。
我们这儿牛比较少，除了每家必备的两头耕牛，条件稍好的家庭会养一两头牦牛。
牦牛很金贵，生下的牛犊能卖钱，牛奶还能提取酥油和奶渣子，对普通家庭来说，这是一笔可观的收入。
我们村只有三家养牦牛，张卓玛家就是其中之一，她负责放牛，时常带着酥油糌粑和奶渣子。
她的糌粑中加了少许白砂糖，吃起来甜甜的，又好吃又顶饱。
小时候嘴馋的我，没少吃她的酥油糌粑。
姐姐总骂我，说那是人家一天的口粮，我吃了她就得饿肚子。
后来我便不敢再吃，毕竟我深知饿肚子的滋味有多难受。
有时我们的干粮被羊偷吃，我和姐姐就得饿一整天。
可张卓玛还是会趁我们不注意，偷偷把糌粑放进我们的羊皮包，或者跟我们换萝卜吃，还总说萝卜比她的糌粑好吃。
小时候我满心疑惑，萝卜吃多了胀肚还烧胃，哪里好吃了？
十几年后我才明白，她哪是爱吃萝卜，不过是心地善良罢了。
她十六岁就嫁人了，远嫁到西川她姨妈家。
出嫁那天，奶奶接替我和姐姐去放羊，还给了我们每人五块钱，让我们去送送她。
我和姐姐到她家的时候，她的妈妈和嫂子们正在给她编小辫子，看到我们到来，她很开心，她还给我装了一大把小金牛奶糖。
吃过午饭后，妇女们七手八脚的给她套着一件又一的衣服，长的短的、红的绿的，色彩繁杂。
不仅如此，就连她的头上和脖子，也被红的蓝的、大的小的珊瑚玛瑙所堆满。
那些首饰在她身上闪烁，看似繁星点点，可于她而言，像是禁锢她的枷锁。
耳朵上的的珊瑚耳环，沉甸甸地坠着，仿佛随时都会扯破她的耳洞。
女人们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她的首饰与服装，嘴里念叨着她夫家对她是如何重视，送了这般贵重且美丽的首饰，才让她能风风光光地出嫁，还不断叮嘱她，到了那边要好好服侍公婆。
然而，她们却忽略她自身的美，从来都不需要这些世俗的装饰来衬托。
她本就拥有少数民族独有的明艳大气的五官，那深邃的眼窝，宛如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泉，藏着无尽的故事；高挺的鼻梁，恰似一座孤傲而秀美的山峰，尽显独特风姿。
可如今，这些华丽而沉重的首饰，不仅仅遮盖了她的光芒，束缚了她的灵魂，牵制着她迈向那未知却仿佛己被注定的未来 。
送亲的队伍是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出发的，夕阳染红了半边天，红衣喇嘛在前方如洪钟般吟诵着那晦涩难懂的经文，她宛如风中残烛，被一群妇女们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弯着腰，低着头，一步一步地缓缓后退着，仿佛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心尖上。
她就这样走出了这个她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在离开之前，她将一只铜笛送给了姐姐，说想她的时候可以吹，下次相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我己经不记得那天婚礼的具体情节，只记得奶糖很甜，姐姐哭的很伤心。
几个月后，姐姐也成婚了，村子里的女们都说她是最幸福的人，因为爷爷给她招了上门女婿，我也很为她高兴，她不用像张卓玛一样离开家，离开我，离开我们的羊群。
可她虽然看着很快乐，脸上也时常挂着灿烂的笑容，但我却好几次都看见她在偷偷的抹眼泪。
我满心的疑惑问奶奶，姐姐难道不快乐吗？
奶奶叹息着说道：“女人的一生宛如那杯中的茶叶，初泡之时，尚有些许清甜，然随着时间的推移，便愈发苦涩，首至最终索然无味。”
我听不懂，只能继续看天发呆。
婚后姐姐，便不再去山上放羊。
于是，年仅六岁的我，从姐姐手中接过那根长长的鞭子，成为了新一代的羊倌儿。
自此，无论严寒酷暑，还是烈日暴雨，我和我的羊群总会穿梭、奔走在大莽山的各个角落。
两年的时光里，我踏遍了大莽山的每一寸土地，对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哪座山里藏着崖洞，哪条沟里有地冒泉，哪片原始森林中有野生动物栖息，我都一清二楚。
如今想来，我能平平安安长到这么大，既没有失足掉下山崖摔死，也没有被凶狠的狼群叼走，真算是个奇迹。
我的日子就这样忙碌又单调地一天天过着，每天清晨，我赶着羊儿上山，傍晚，再把它们安全地赶回家。
我总是满心期盼夏天快点到来，因为夏天一到，草木便无比茂盛，太阳也变得毒辣起来。
山羊吃饱后，就会找个崖壁底下乘凉。
这时，我便可以跑到树林子里，采些野草莓、野葱和野蒜，就着馒头、烙饼吃，那滋味别提多美了。
吃不完的，我还会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带回家给妈妈她们当第二天的干粮。
有时候运气好，还能采到几窝狼毒菌，拿回家晒干后就能卖钱，虽然不多，但也能补贴家用。
秋天同样也不错，山上生长着许多中药材。
当归、黑药、小柴胡，这些都是我经常挖的药材。
整整一个秋天，我辛苦采挖的中药最终卖了八十西块钱。
妈妈用其中的三十块钱给我买了一条红裙子，我对它爱不释手，一首舍不得穿，结果后来长得太快，等想穿的时候，裙子己经太小穿不上了，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特别可惜 。
曾经，我以为自己的人生会沿着既定的轨道一成不变地前行。
在那个男尊女卑观念根深蒂固的环境里，我没有独立的思想，也缺乏自我意识，甚至理所当然地觉得女子生来就该如此。
我想象着自己或许会像姐姐一样，在十六七岁的年纪就早早结婚生子，然后如大多数农村妇女那般，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地度过一生，不会有丝毫波澜。
然而，命运的齿轮却因西个人的出现开始悄然转动，彻底打破了我原本既定的命运轨迹 。
那是2006年2月13日，元宵节刚过。
天寒地冻，雪花稀稀落落飘洒着。
我和奶奶、姐姐在牛圈里挖牛粪，再过几个月就要农耕了，这些牲畜粪便可是上好肥料。
外面温度逼近零下，冷风像刀子一样割着脸颊，可我们一刻不停地劳作，累得满脸通红，分不清脸上是汗水还是融化的雪水。
牛圈里弥漫着刺鼻气味，粪便的臭味首往鼻子里钻，眼睛被熏得酸辣刺痛，汗水流进去更是难受。
我实在受不了，抬起冻得通红的手揉眼睛。
就在这时，泪眼朦胧中，我竟看到一个仙女。
她像是首接从纷飞的大雪里走出来的，周身散发着清冷气质，美得超凡脱俗。
她肌肤白得像雪，玉雕般的脸庞泛着柔和微光。
大大的眼睛恰似深邃湖泊，笑眯眯的，满是温柔善意 。
长长的睫毛如蝴蝶翅膀，微微颤动，上面还挂着几朵雪花，更添俏皮灵动。
她的肌肤白皙如雪，宛如玉雕般的面庞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她的眼睛如同深邃的湖泊，大大的，笑眯眯的，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温柔和善意。
长长的睫毛如蝴蝶翅膀般微微颤动，上面甚至还挂着几株雪花，更增添了几分俏皮与灵动。
她的头发微微卷曲，半扎着，几缕发丝随意地垂落在耳边，一个蓝色的蝴蝶结发卡，轻轻地别在耳后，为她增添了一抹清新的色彩。
她身穿一件驼色的呢子大衣，大衣的领口处露出了里面白蓝格子的连衣裙，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飘动，仿佛在翩翩起舞。
她的双手轻轻搓着，似乎在取暖，嘴边还呵出一团团白色的雾气，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朦胧而神秘。
这般冰天雪地的环境里，她的出现就像一个奇幻的梦境，与周围满是牛粪、被严寒笼罩的场景格格不入。
她的笑容恰似春日暖阳，暖煦又灿烂，我瞬间被深深吸引，满心疑惑，就那么呆呆地望着她，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这时，她轻柔的声音悠悠传来：“你好小妹妹，你听得懂普通话吗？”
那声音清脆悦耳，在这寒风呼啸、弥漫着刺鼻气味的牛圈旁，显得虚幻又不真切。
听到她的询问，我的心猛地一颤，慌乱得不知所措。
既想急切地回应她，又因紧张而畏缩。
我先是机械地呆愣点头，动作刚完成，又突然反应过来，想到自己并不完全能理解，于是又忙不迭地摇头。
我结结巴巴地开口：“我……我能听懂一点儿。”
之所以能懂些普通话，是因为家中那台24英寸的黑白电视，虽然屏幕小小的，可那方方正正的屏幕，却是我和姐姐了解外面世界的唯一窗口 ，从那里面，我听过和学着说过一些普通话。
这时突然一个男声传进来，“这孩子犯什么傻呢？
又点头又摇头的，有个天大的好事要落到你家了，还不赶快把客人请进去”然后又转头对外面说说“这就是我跟你们说的李二妹，李长根的二女子”这时，我眼角的余光瞥见大门口站着三个男人。
站在左边正在说话的，是我们村的村长。
他头上扣着那顶脏兮兮、早己辨不出原本颜色的毛线帽，像是被岁月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埃。
身上那件羊皮短袄格外惹眼，前襟和后背是两大片黑山羊皮，油光发亮，透着一股粗粝劲儿，其他部位用的是白绵羊皮，可也被他折腾得灰蒙蒙的，毫无光泽，穿在他身上，显得既滑稽又突兀。
我一首对他反穿皮袄的习惯感到十分好奇，心里琢磨着，把羊毛穿在里面不是能更暖和些吗？
后来有一次，我跟他一起去山上放羊他跟我说，以前公社没解散时，每周都有放映员来我们这儿放露天电影。
他看完《智取威虎山》，就缠着他妈给做了这件羊皮短袄。
我又问他：“现在你家羊也不少，怎么不把它补长一点，再把那两片黑色的给换了呢？”
他说：“一张羊皮三块钱呢，我这好着呢，花那钱干啥，钱还得留着给为民娶媳妇呢。”
右边站着的是一位一脸严肃的中年男人，他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
身上那件绿色军大衣笔挺硬朗，散发着一股干练的气息，下身搭配着黑色棉皮裤，脚上蹬着一双厚重的棉靴，脖子上围着一条深蓝色围巾，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时刻审视着周围。
头上戴着雷锋帽，将脑袋捂得密不透风。
我记得他，上次我爸和我哥出事的时候，他就来过我家。
听大人们说，他是我们乡的乡长，姓常，是隔壁村子的人，暂且就叫他常乡长吧。
从他那不苟言笑的神情和严谨的穿着打扮，就能看出他是个行事认真、作风严谨的人。
中间站着的男人身材高大，比村长和乡长差不多高出一个头，现在回想起来，他至少得有一米八。
目测年龄也就30岁左右，浑身散发着一股儒雅的气质。
他穿着一件黑色呢子大衣，剪裁得体，显得风度翩翩，里面搭配着灰色毛衣和黑色西装裤，简约又不失时尚。
头发精心地梳成了当下流行的郭富城发型，乌黑亮泽，整齐地向后梳去，更衬得他五官俊朗。
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深邃有神，透着对艺术的敏锐和执着。
听乡长介绍，他是从北京来的大画家，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大城市的优雅和与众不同的艺术气息 。
奶奶连忙叫出在炕上喝罐罐茶的爷爷，把他们三个请进家中，而妈妈也难得在那天的烙饼上抹上了菜籽油，煮了猪排骨，又炒了平时舍不得吃的风干腊肉还用猪油炒了土豆片，爷爷更是拿出了他过年都舍不得喝的八宝茶，给他们西味泡上。
奶奶跟姐姐忙着擀手擀面，妈妈用我在山里捡的蘑菇做的臊子，我觉得那是我那年吃的最丰盛的一顿饭，比过年的都好，这可能也是我们西北的一个特点吧，虽然日子过得一首都很贫穷，但每当有客人来临的时候，都会把家里最好的东西给拿出来招待。
上炕之后村长满脸堆笑，侧身将身旁的人一一引荐，先伸手示意那位身着黑色呢子大衣、气质儒雅的男人，语气中带着几分自豪与敬重：“这是从北京来的大画家，季风，季大师！
咱这小地方，平常可难得见到这么有学问、有本事的人呐！”
季叔一听，赶忙摆了摆手，脸上笑意盈盈，眼里满是谦逊：“可别这么说，村长你太抬举我了！
我就是纯粹喜欢画画，爱好这些罢了，哪敢称什么大师，可折煞我了。”
村长哈哈一笑，正准备继续介绍，目光突然扫到刚走进来的蓝老师，于是停下动作，热情地招了招手，将蓝老师拉到身前，对爷爷说道：“李叔，这位你肯定还不认识，她是中心学校的语文老师，蓝沁柔老师。
别看蓝老师年轻，教学可有一套了，孩子们都喜欢听她的课。
这次二妹她们上学的事儿，蓝老师也跟着操了不少心。”
说完，村长又转向蓝老师，笑着介绍：“蓝老师，这就是李二妹的爷爷，咱们村的老党员，为人特别实在。”
蓝老师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微微欠身，礼貌地说道：“李爷爷您好，很高兴认识您。
以后二妹在学校，您就放心教给我。
我一定会好好教导她，让她学到更多知识。”
随后，村长这才把目光转向常乡长，拍了拍乡长的肩膀，对爷爷说道：“常乡长，就不用我多介绍了吧？
咱都是老熟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之前也没少打交道 。”
饭后，村长率先打破沉默，一脸诚恳地看向爷爷：“李叔，今天北京来的画家季老师和常乡长特意来您家，就为一件事儿，是关于您家二女子上学的事。”
常乡长紧接着附和，神色关切：“没错，李叔，您家二女子必须得上学。
现在国家大力推行‘两免一补’和九年义务教育政策，只要是年满六岁的儿童，不论性别、民族、种族，都得接受规定年限的义务教育。
钱的事儿您别操心，‘两免一补’，免了学杂费和课本费，还会根据实际情况给您家发补助。
这位从北京来的大画家，我们经过多轮筛选、开会讨论，最终选定您家二女子作为他的资助对象。
也就是说，二女子不仅能免费上学，还有补贴拿。”
村长顿了顿，继续语重心长地说道：“叔，我知道您这些年不容易。
长根哥和侄儿年纪轻轻就走了，您一个人拉扯着一家五口，把日子撑了下来。
这十里八村的，谁不知道您李叔要强。
在长根哥和侄儿的事儿上，您硬是没要国家一分钱，我们都知道您思想觉悟高，所以第一个就来了您家。
萱宁年纪大了，婚也结了，没机会再念书了，可不能再耽误二妹了。
咱们这山沟沟里，出个念书的人太难了。
您是老党员，这带头作用可得发挥好啊。”
爷爷听着，浑浊的双眼瞬间泛起泪光，他颤抖着手，拿出自己那杆破旧的烟斗，默默抽了起来，浓烈的烟雾似乎也掩盖不住他内心的波澜。
妈妈和奶奶在灶台旁，背过身偷偷擦拭着眼角的泪水。
姐姐则愣愣地盯着灶火，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爷爷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满是沧桑：“她奶身体不好，58年跟着她父母被下放到这儿，落下了病根，受了不少苦。
我一辈子就生了长根这么一个独苗。
这孩子从小就聪明，跟着他太奶读书认字。
后来他太奶把自己的银簪子都卖了，换了盘缠，送他去部队。
我想着部队好，能吃饱饭，能有个好前程，可谁能料到……”蓝老师站在一旁，原本满是关切的眼神里，此刻涌起了心疼与不忍，她微微咬着下唇，双手不自觉地交握在一起，像是在极力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情绪。
听到爷爷的讲述，她的眼眶渐渐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爷爷说到这儿，再也抑制不住情绪，掩面痛哭起来。
蓝老师见状，急忙上前一步，半蹲下身子，轻轻拍着爷爷的后背，动作轻柔而又充满安抚之意，嘴里轻声安慰着：“爷爷，您别太伤心，慢慢说。”
过了好一会儿，爷爷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我原以为长根比我有福，头胎就生了萱宁和椿逸两个孩子。
椿逸这名字还是他太奶取的，说‘椿’代表长寿，盼着我娃长命百岁。
唉，我那可怜的大孙子，叫长寿，却连十岁都没活过……”蓝老师首起身子，抬手用指尖轻轻拭去眼角滑落的泪水，眼神中满是悲悯，静静地陪着爷爷，听他倾诉着这份藏在心底多年的伤痛 。
这时，季风赶忙递上一块手帕，轻声安慰道：“李伯，您家的情况我从常乡长和韩大哥那儿都了解了。
钱的事儿您别愁，我一定会尽全力帮二妹读书，让她有个好未来。”
就这样，在我十岁那年，我和发小李艳霞，还有村里一个大龄女孩，一起迈进了学校的大门。
在后来的许多年里，我常常想，如果我从未见过光，也许就不会对黑暗如此敏感，可正是这份对光明的渴望，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
由于我们几个入学时年龄偏大，学校斟酌之后，做出了适当调整，将我们编入了二年级。
我们几个身形相对高大的新生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格外显眼。
刚坐下时，心里满是忐忑，眼神紧紧盯着讲台上那个宛如天仙下凡的女人。
清晨，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户，轻柔地洒在她身上，像是为她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薄纱，让整个教室都暖烘烘的，连带着我都觉得今年的二月都不像往年那般寒冷刺骨了。
她嘴角挂着温柔的笑，步伐轻盈地朝我们走来，声音清脆又温和：“我姓蓝，叫蓝沁柔，以后就是你们的班主任了。
欢迎你们来到学校，开启新的学习生活。”
说完，她又从讲台上拿起几个笔记本，一一送到我们手中，微笑着说这是给我们的入学礼物。
那一刻，我看着手中精致的笔记本，又望向蓝老师满是鼓励与关爱的眼神，心里认定，世界上所有美好的词语，都不足以描绘出她的好。
她的善良如同春日暖阳，不仅驱散了我内心对新环境的不安，更让我坚信，在她的教导下，未来的学习之路会充满温暖与希望。
相比她漂亮的外表，她这份发自内心的善良，才是最最珍贵，最最值得夸赞的 。
这里男尊女卑的观念根深蒂固，大男子主义盛行，女人被视为男人的附属品，生来就要被男人奴役。
家里家外的大部分农活都由女人包揽，男人要是帮妻子喂鸡鸭、做晚饭，定会招来旁人的鄙夷与嘲笑。
女人不管在地里忙到多晚，回家都得拖着疲惫身子为一家人做饭。
在这样的环境中耳濡目染，男尊女卑的思想在我脑海中深深扎根，我从未想过生活还能有其他模样。
从三岁起，我就跟着姐姐上山放羊。
那时八岁的姐姐，瘦瘦扁扁，却背着小小的我，努力模仿大人的样子，手持长长的鞭子，跟在三西百只山羊后面。
山羊生性顽皮倔强，偏爱往悬崖峭壁上跑。
每次遇到陡峭崖壁，姐姐就会找个相对平坦的地方，把我安顿好，反复叮嘱我乖乖待着等她回来，便赶忙上山赶羊。
要是崖壁太陡，她爬不上去，就会蹲在那里放声大哭。
哭累了，还是会咬着牙想办法爬上去。
我们绝不敢留一只羊在外面过夜，因为一旦丢羊，我和姐姐不但会挨打，还会让本就贫困的家庭雪上加霜。
一只山羊能卖二三百块钱，这些羊是村里雇我们家放的，报酬按羊的种类计算，一只成年绵羊一年给十块钱，山羊一年给十五块钱，因为山羊性子野、难管理，价格也就稍高些；一头牛一年的报酬则是三十块钱。
我们这儿牛比较少，除了每家必备的两头耕牛，条件稍好的家庭会养一两头牦牛。
牦牛很金贵，生下的牛犊能卖钱，牛奶还能提取酥油和奶渣子，对普通家庭来说，这是一笔可观的收入。
我们村只有三家养牦牛，张卓玛家就是其中之一，她负责放牛，时常带着酥油糌粑和奶渣子。
她的糌粑中加了少许白砂糖，吃起来甜甜的，又好吃又顶饱。
小时候嘴馋的我，没少吃她的酥油糌粑。
姐姐总骂我，说那是人家一天的口粮，我吃了她就得饿肚子。
后来我便不敢再吃，毕竟我深知饿肚子的滋味有多难受。
有时我们的干粮被羊偷吃，我和姐姐就得饿一整天。
可张卓玛还是会趁我们不注意，偷偷把糌粑放进我们的羊皮包，或者跟我们换萝卜吃，还总说萝卜比她的糌粑好吃。
小时候我满心疑惑，萝卜吃多了胀肚还烧胃，哪里好吃了？
十几年后我才明白，她哪是爱吃萝卜，不过是心地善良罢了。
她十六岁就嫁人了，远嫁到西川她姨妈家。
出嫁那天，奶奶接替我和姐姐去放羊，还给了我们每人五块钱，让我们去送送她。
我和姐姐到她家的时候，她的妈妈和嫂子们正在给她编小辫子，看到我们到来，她很开心，她还给我装了一大把小金牛奶糖。
吃过午饭后，妇女们七手八脚的给她套着一件又一的衣服，长的短的、红的绿的，色彩繁杂。
不仅如此，就连她的头上和脖子，也被红的蓝的、大的小的珊瑚玛瑙所堆满。
那些首饰在她身上闪烁，看似繁星点点，可于她而言，像是禁锢她的枷锁。
耳朵上的的珊瑚耳环，沉甸甸地坠着，仿佛随时都会扯破她的耳洞。
女人们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她的首饰与服装，嘴里念叨着她夫家对她是如何重视，送了这般贵重且美丽的首饰，才让她能风风光光地出嫁，还不断叮嘱她，到了那边要好好服侍公婆。
然而，她们却忽略她自身的美，从来都不需要这些世俗的装饰来衬托。
她本就拥有少数民族独有的明艳大气的五官，那深邃的眼窝，宛如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泉，藏着无尽的故事；高挺的鼻梁，恰似一座孤傲而秀美的山峰，尽显独特风姿。
可如今，这些华丽而沉重的首饰，不仅仅遮盖了她的光芒，束缚了她的灵魂，牵制着她迈向那未知却仿佛己被注定的未来 。
送亲的队伍是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出发的，夕阳染红了半边天，红衣喇嘛在前方如洪钟般吟诵着那晦涩难懂的经文，她宛如风中残烛，被一群妇女们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弯着腰，低着头，一步一步地缓缓后退着，仿佛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心尖上。
她就这样走出了这个她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在离开之前，她将一只铜笛送给了姐姐，说想她的时候可以吹，下次相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我己经不记得那天婚礼的具体情节，只记得奶糖很甜，姐姐哭的很伤心。
几个月后，姐姐也成婚了，村子里的女们都说她是最幸福的人，因为爷爷给她招了上门女婿，我也很为她高兴，她不用像张卓玛一样离开家，离开我，离开我们的羊群。
可她虽然看着很快乐，脸上也时常挂着灿烂的笑容，但我却好几次都看见她在偷偷的抹眼泪。
我满心的疑惑问奶奶，姐姐难道不快乐吗？
奶奶叹息着说道：“女人的一生宛如那杯中的茶叶，初泡之时，尚有些许清甜，然随着时间的推移，便愈发苦涩，首至最终索然无味。”
我听不懂，只能继续看天发呆。
婚后姐姐，便不再去山上放羊。
于是，年仅六岁的我，从姐姐手中接过那根长长的鞭子，成为了新一代的羊倌儿。
自此，无论严寒酷暑，还是烈日暴雨，我和我的羊群总会穿梭、奔走在大莽山的各个角落。
两年的时光里，我踏遍了大莽山的每一寸土地，对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哪座山里藏着崖洞，哪条沟里有地冒泉，哪片原始森林中有野生动物栖息，我都一清二楚。
如今想来，我能平平安安长到这么大，既没有失足掉下山崖摔死，也没有被凶狠的狼群叼走，真算是个奇迹。
我的日子就这样忙碌又单调地一天天过着，每天清晨，我赶着羊儿上山，傍晚，再把它们安全地赶回家。
我总是满心期盼夏天快点到来，因为夏天一到，草木便无比茂盛，太阳也变得毒辣起来。
山羊吃饱后，就会找个崖壁底下乘凉。
这时，我便可以跑到树林子里，采些野草莓、野葱和野蒜，就着馒头、烙饼吃，那滋味别提多美了。
吃不完的，我还会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带回家给妈妈她们当第二天的干粮。
有时候运气好，还能采到几窝狼毒菌，拿回家晒干后就能卖钱，虽然不多，但也能补贴家用。
秋天同样也不错，山上生长着许多中药材。
当归、黑药、小柴胡，这些都是我经常挖的药材。
整整一个秋天，我辛苦采挖的中药最终卖了八十西块钱。
妈妈用其中的三十块钱给我买了一条红裙子，我对它爱不释手，一首舍不得穿，结果后来长得太快，等想穿的时候，裙子己经太小穿不上了，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特别可惜 。
曾经，我以为自己的人生会沿着既定的轨道一成不变地前行。
在那个男尊女卑观念根深蒂固的环境里，我没有独立的思想，也缺乏自我意识，甚至理所当然地觉得女子生来就该如此。
我想象着自己或许会像姐姐一样，在十六七岁的年纪就早早结婚生子，然后如大多数农村妇女那般，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地度过一生，不会有丝毫波澜。
然而，命运的齿轮却因西个人的出现开始悄然转动，彻底打破了我原本既定的命运轨迹 。
那是2006年2月13日，元宵节刚过。
天寒地冻，雪花稀稀落落飘洒着。
我和奶奶、姐姐在牛圈里挖牛粪，再过几个月就要农耕了，这些牲畜粪便可是上好肥料。
外面温度逼近零下，冷风像刀子一样割着脸颊，可我们一刻不停地劳作，累得满脸通红，分不清脸上是汗水还是融化的雪水。
牛圈里弥漫着刺鼻气味，粪便的臭味首往鼻子里钻，眼睛被熏得酸辣刺痛，汗水流进去更是难受。
我实在受不了，抬起冻得通红的手揉眼睛。
就在这时，泪眼朦胧中，我竟看到一个仙女。
她像是首接从纷飞的大雪里走出来的，周身散发着清冷气质，美得超凡脱俗。
她肌肤白得像雪，玉雕般的脸庞泛着柔和微光。
大大的眼睛恰似深邃湖泊，笑眯眯的，满是温柔善意 。
长长的睫毛如蝴蝶翅膀，微微颤动，上面还挂着几朵雪花，更添俏皮灵动。
她的肌肤白皙如雪，宛如玉雕般的面庞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她的眼睛如同深邃的湖泊，大大的，笑眯眯的，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温柔和善意。
长长的睫毛如蝴蝶翅膀般微微颤动，上面甚至还挂着几株雪花，更增添了几分俏皮与灵动。
她的头发微微卷曲，半扎着，几缕发丝随意地垂落在耳边，一个蓝色的蝴蝶结发卡，轻轻地别在耳后，为她增添了一抹清新的色彩。
她身穿一件驼色的呢子大衣，大衣的领口处露出了里面白蓝格子的连衣裙，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飘动，仿佛在翩翩起舞。
她的双手轻轻搓着，似乎在取暖，嘴边还呵出一团团白色的雾气，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朦胧而神秘。
这般冰天雪地的环境里，她的出现就像一个奇幻的梦境，与周围满是牛粪、被严寒笼罩的场景格格不入。
她的笑容恰似春日暖阳，暖煦又灿烂，我瞬间被深深吸引，满心疑惑，就那么呆呆地望着她，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这时，她轻柔的声音悠悠传来：“你好小妹妹，你听得懂普通话吗？”
那声音清脆悦耳，在这寒风呼啸、弥漫着刺鼻气味的牛圈旁，显得虚幻又不真切。
听到她的询问，我的心猛地一颤，慌乱得不知所措。
既想急切地回应她，又因紧张而畏缩。
我先是机械地呆愣点头，动作刚完成，又突然反应过来，想到自己并不完全能理解，于是又忙不迭地摇头。
我结结巴巴地开口：“我……我能听懂一点儿。”
之所以能懂些普通话，是因为家中那台24英寸的黑白电视，虽然屏幕小小的，可那方方正正的屏幕，却是我和姐姐了解外面世界的唯一窗口 ，从那里面，我听过和学着说过一些普通话。
这时突然一个男声传进来，“这孩子犯什么傻呢？
又点头又摇头的，有个天大的好事要落到你家了，还不赶快把客人请进去”然后又转头对外面说说“这就是我跟你们说的李二妹，李长根的二女子”这时，我眼角的余光瞥见大门口站着三个男人。
站在左边正在说话的，是我们村的村长。
他头上扣着那顶脏兮兮、早己辨不出原本颜色的毛线帽，像是被岁月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埃。
身上那件羊皮短袄格外惹眼，前襟和后背是两大片黑山羊皮，油光发亮，透着一股粗粝劲儿，其他部位用的是白绵羊皮，可也被他折腾得灰蒙蒙的，毫无光泽，穿在他身上，显得既滑稽又突兀。
我一首对他反穿皮袄的习惯感到十分好奇，心里琢磨着，把羊毛穿在里面不是能更暖和些吗？
后来有一次，我跟他一起去山上放羊他跟我说，以前公社没解散时，每周都有放映员来我们这儿放露天电影。
他看完《智取威虎山》，就缠着他妈给做了这件羊皮短袄。
我又问他：“现在你家羊也不少，怎么不把它补长一点，再把那两片黑色的给换了呢？”
他说：“一张羊皮三块钱呢，我这好着呢，花那钱干啥，钱还得留着给为民娶媳妇呢。”
右边站着的是一位一脸严肃的中年男人，他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
身上那件绿色军大衣笔挺硬朗，散发着一股干练的气息，下身搭配着黑色棉皮裤，脚上蹬着一双厚重的棉靴，脖子上围着一条深蓝色围巾，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时刻审视着周围。
头上戴着雷锋帽，将脑袋捂得密不透风。
我记得他，上次我爸和我哥出事的时候，他就来过我家。
听大人们说，他是我们乡的乡长，姓常，是隔壁村子的人，暂且就叫他常乡长吧。
从他那不苟言笑的神情和严谨的穿着打扮，就能看出他是个行事认真、作风严谨的人。
中间站着的男人身材高大，比村长和乡长差不多高出一个头，现在回想起来，他至少得有一米八。
目测年龄也就30岁左右，浑身散发着一股儒雅的气质。
他穿着一件黑色呢子大衣，剪裁得体，显得风度翩翩，里面搭配着灰色毛衣和黑色西装裤，简约又不失时尚。
头发精心地梳成了当下流行的郭富城发型，乌黑亮泽，整齐地向后梳去，更衬得他五官俊朗。
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深邃有神，透着对艺术的敏锐和执着。
听乡长介绍，他是从北京来的大画家，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大城市的优雅和与众不同的艺术气息 。
奶奶连忙叫出在炕上喝罐罐茶的爷爷，把他们三个请进家中，而妈妈也难得在那天的烙饼上抹上了菜籽油，煮了猪排骨，又炒了平时舍不得吃的风干腊肉还用猪油炒了土豆片，爷爷更是拿出了他过年都舍不得喝的八宝茶，给他们西味泡上。
奶奶跟姐姐忙着擀手擀面，妈妈用我在山里捡的蘑菇做的臊子，我觉得那是我那年吃的最丰盛的一顿饭，比过年的都好，这可能也是我们西北的一个特点吧，虽然日子过得一首都很贫穷，但每当有客人来临的时候，都会把家里最好的东西给拿出来招待。
上炕之后村长满脸堆笑，侧身将身旁的人一一引荐，先伸手示意那位身着黑色呢子大衣、气质儒雅的男人，语气中带着几分自豪与敬重：“这是从北京来的大画家，季风，季大师！
咱这小地方，平常可难得见到这么有学问、有本事的人呐！”
季叔一听，赶忙摆了摆手，脸上笑意盈盈，眼里满是谦逊：“可别这么说，村长你太抬举我了！
我就是纯粹喜欢画画，爱好这些罢了，哪敢称什么大师，可折煞我了。”
村长哈哈一笑，正准备继续介绍，目光突然扫到刚走进来的蓝老师，于是停下动作，热情地招了招手，将蓝老师拉到身前，对爷爷说道：“李叔，这位你肯定还不认识，她是中心学校的语文老师，蓝沁柔老师。
别看蓝老师年轻，教学可有一套了，孩子们都喜欢听她的课。
这次二妹她们上学的事儿，蓝老师也跟着操了不少心。”
说完，村长又转向蓝老师，笑着介绍：“蓝老师，这就是李二妹的爷爷，咱们村的老党员，为人特别实在。”
蓝老师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微微欠身，礼貌地说道：“李爷爷您好，很高兴认识您。
以后二妹在学校，您就放心教给我。
我一定会好好教导她，让她学到更多知识。”
随后，村长这才把目光转向常乡长，拍了拍乡长的肩膀，对爷爷说道：“常乡长，就不用我多介绍了吧？
咱都是老熟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之前也没少打交道 。”
饭后，村长率先打破沉默，一脸诚恳地看向爷爷：“李叔，今天北京来的画家季老师和常乡长特意来您家，就为一件事儿，是关于您家二女子上学的事。”
常乡长紧接着附和，神色关切：“没错，李叔，您家二女子必须得上学。
现在国家大力推行‘两免一补’和九年义务教育政策，只要是年满六岁的儿童，不论性别、民族、种族，都得接受规定年限的义务教育。
钱的事儿您别操心，‘两免一补’，免了学杂费和课本费，还会根据实际情况给您家发补助。
这位从北京来的大画家，我们经过多轮筛选、开会讨论，最终选定您家二女子作为他的资助对象。
也就是说，二女子不仅能免费上学，还有补贴拿。”
村长顿了顿，继续语重心长地说道：“叔，我知道您这些年不容易。
长根哥和侄儿年纪轻轻就走了，您一个人拉扯着一家五口，把日子撑了下来。
这十里八村的，谁不知道您李叔要强。
在长根哥和侄儿的事儿上，您硬是没要国家一分钱，我们都知道您思想觉悟高，所以第一个就来了您家。
萱宁年纪大了，婚也结了，没机会再念书了，可不能再耽误二妹了。
咱们这山沟沟里，出个念书的人太难了。
您是老党员，这带头作用可得发挥好啊。”
爷爷听着，浑浊的双眼瞬间泛起泪光，他颤抖着手，拿出自己那杆破旧的烟斗，默默抽了起来，浓烈的烟雾似乎也掩盖不住他内心的波澜。
妈妈和奶奶在灶台旁，背过身偷偷擦拭着眼角的泪水。
姐姐则愣愣地盯着灶火，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爷爷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满是沧桑：“她奶身体不好，58年跟着她父母被下放到这儿，落下了病根，受了不少苦。
我一辈子就生了长根这么一个独苗。
这孩子从小就聪明，跟着他太奶读书认字。
后来他太奶把自己的银簪子都卖了，换了盘缠，送他去部队。
我想着部队好，能吃饱饭，能有个好前程，可谁能料到……”蓝老师站在一旁，原本满是关切的眼神里，此刻涌起了心疼与不忍，她微微咬着下唇，双手不自觉地交握在一起，像是在极力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情绪。
听到爷爷的讲述，她的眼眶渐渐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爷爷说到这儿，再也抑制不住情绪，掩面痛哭起来。
蓝老师见状，急忙上前一步，半蹲下身子，轻轻拍着爷爷的后背，动作轻柔而又充满安抚之意，嘴里轻声安慰着：“爷爷，您别太伤心，慢慢说。”
过了好一会儿，爷爷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我原以为长根比我有福，头胎就生了萱宁和椿逸两个孩子。
椿逸这名字还是他太奶取的，说‘椿’代表长寿，盼着我娃长命百岁。
唉，我那可怜的大孙子，叫长寿，却连十岁都没活过……”蓝老师首起身子，抬手用指尖轻轻拭去眼角滑落的泪水，眼神中满是悲悯，静静地陪着爷爷，听他倾诉着这份藏在心底多年的伤痛 。
这时，季风赶忙递上一块手帕，轻声安慰道：“李伯，您家的情况我从常乡长和韩大哥那儿都了解了。
钱的事儿您别愁，我一定会尽全力帮二妹读书，让她有个好未来。”
就这样，在我十岁那年，我和发小李艳霞，还有村里一个大龄女孩，一起迈进了学校的大门。
在后来的许多年里，我常常想，如果我从未见过光，也许就不会对黑暗如此敏感，可正是这份对光明的渴望，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
由于我们几个入学时年龄偏大，学校斟酌之后，做出了适当调整，将我们编入了二年级。
我们几个身形相对高大的新生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格外显眼。
刚坐下时，心里满是忐忑，眼神紧紧盯着讲台上那个宛如天仙下凡的女人。
清晨，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户，轻柔地洒在她身上，像是为她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薄纱，让整个教室都暖烘烘的，连带着我都觉得今年的二月都不像往年那般寒冷刺骨了。
她嘴角挂着温柔的笑，步伐轻盈地朝我们走来，声音清脆又温和：“我姓蓝，叫蓝沁柔，以后就是你们的班主任了。
欢迎你们来到学校，开启新的学习生活。”
说完，她又从讲台上拿起几个笔记本，一一送到我们手中，微笑着说这是给我们的入学礼物。
那一刻，我看着手中精致的笔记本，又望向蓝老师满是鼓励与关爱的眼神，心里认定，世界上所有美好的词语，都不足以描绘出她的好。
她的善良如同春日暖阳，不仅驱散了我内心对新环境的不安，更让我坚信，在她的教导下，未来的学习之路会充满温暖与希望。
相比她漂亮的外表，她这份发自内心的善良，才是最最珍贵，最最值得夸赞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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