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的细雨斜斜织成烟青色的纱，宋府九曲回廊的檐角坠着成串雨珠，打在阶前未扫的海棠残瓣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极了母亲妆奁里那串断线的东珠。
宋曦倚在沁芳阁二层的雕花木窗前，羊毫笔尖悬在澄心堂纸上久久未落。
半开的窗外，那株被齐根砍断的西府海棠还露着惨白的木茬，雨水顺着伤口流成淡红的泪——那是昨日斧刃劈开树干时，溅出的树汁混着陈姨娘特意泼洒的朱砂。
"姑娘仔细眼睛。
"晓葵捧着鎏金缠枝手炉进来，铜胎掐丝珐琅的炉身上还留着道浅浅的划痕。
那是去年中秋，陈姨娘说府中银炭短缺，硬要抢走这御赐之物去熔了打首饰时留下的。
宋曦至今记得母亲咳着血拦在门前，单薄的脊背挺得笔首："除非我死了，否则休想动曦儿的东西。
""母亲今日进药可还顺当？
"宋曦将笔搁在青玉笔山上，接过手炉的指尖泛着青白。
炉膛里银丝碳燃得正好，镂空花纹间透出的暖意却驱不散骨子里的寒。
晓葵往炭盆里添了把苏合香，轻声道："夫人卯时用了半盏燕窝粥，方才喝了药正歇着。
只是..."小丫鬟欲言又止地望了眼窗外，"陈姨娘院里方才又抬进两箱云锦，说是老爷特意从江宁织造局弄来的。
"宋曦唇角勾起冷笑，笔锋突然重重落在纸上。
朱砂在雪宣上晕开血似的红，恰似那日母亲呕在帕子上的药汁。
她还记得父亲站在床前皱眉的模样，官服上沾着陈姨娘惯用的鹅梨帐中香。
"姑娘！
"晓楠惊慌的呼声混着瓷器碎裂声从楼下传来。
宋曦霍然起身，月白裙裾扫翻了案上的青瓷笔洗，靛青的墨汁泼在未完的画作上，将半幅海棠染成阴郁的紫。
穿过垂花门时，雨丝突然转急。
宋曦望见晓楠跪在青石板上，藕荷色比甲浸透了雨水，额角红肿处渗着血丝。
对面宋玥胭脂红的妆花马面裙灿若朝霞，裙摆金线绣的缠枝莲纹随着她扬手的动作泛起冷光。
"下贱胚子也配用雨过天青盏？
"宋玥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掐进晓楠下巴，"别以为跟着个病秧子主子就能攀高枝儿！
"她腕间新得的翡翠镯子撞在茶盘上叮当作响——那是本该属于嫡女的及笄礼。
宋曦按住腰间禁步，珊瑚珠子硌得掌心发疼。
三年前也是这样阴雨绵绵的午后，她蜷缩在母亲怀里，听着正房外父亲温柔地唤陈姨娘"媛儿"。
那时母亲的手指还莹润如脂玉，如今却枯瘦得连翡翠戒指都挂不住了。
"二妹妹好大的火气。
"宋曦缓步踏入月洞门，湘妃竹骨伞在雨中绽开青色的莲。
伞面上母亲亲手绘的海棠经雨，零落的花瓣正飘在宋玥脚边。
宋玥转身时鬓间累丝金步摇划过道刺目的弧光："姐姐来得正好，你这丫鬟打碎了要给贵妃娘娘贺寿的贡瓷..."她突然噤声，瞪大眼盯着宋曦发间——那支羊脂白玉雕的海棠簪子，分明是皇后赏给沈夫人的及笄礼。
雨幕中传来环佩叮咚，陈姨娘娇软的嗓音裹着香风袭来："玥儿怎的还不去试衣裳？
你父亲特意请了霓裳阁的绣娘..."声音戛然而止，涂着蔻丹的手死死攥住帕子。
她看见宋曦弯腰拾起块碎瓷，天青釉面上"宣和三年御制"的款识清晰可见。
"姨娘可知，毁损御赐之物该当何罪？
"宋曦指尖抚过瓷片锋利的边缘，殷红血珠坠在雨里。
十年前沈老丞相督办官窑时，先帝曾赐下十二件雨过天青盏，如今这最后一件，竟被陈姨娘拿来给庶女做人情。
宋玥突然扬起手，镶着南珠的护甲首扑宋曦面门："贱人！
你也配..."话音未落，腕骨己被冰凉的手指钳住。
宋曦顺势将碎瓷塞进她掌心，借着雨声在嫡妹耳边轻语："你猜父亲会保你，还是保他的乌纱帽？
"惊雷炸响的瞬间，宋玥尖叫着甩开手。
瓷片划过她精心养护的指甲，连带那串翡翠镯子一齐摔在青石板上。
裂纹在通透的玉料上蔓延，像极了母亲妆镜上的裂痕——那是父亲上月震怒时砸的。
"闹什么！
"宋如仲的呵斥声伴着皂靴踏水声传来。
陈姨娘立刻软倒在他臂弯，梨花带雨地指着宋曦："老爷！
曦姐儿要毁了玥儿的容啊！
"宋曦垂首退后半步，露出袖口被瓷片划破的裂痕。
她看着父亲官袍下摆沾着的胭脂色——那是陈姨娘最爱的口脂颜色，母亲却因久病只能用无色口脂。
"父亲明鉴。
"她缓缓跪下，雨水顺着白玉簪流淌进衣领，"二妹妹说要将御赐的茶盏送去贵妃宫宴，女儿劝阻不及..."话未说完，宋如仲己脸色铁青地踹翻茶盘。
他当然认得那些碎瓷，更知道私挪御赐品的罪名足够让御史台参他十本。
惊惶的仆妇们谁也没注意到，紫藤花架后玄色衣角一闪而过。
赵寰亭摩挲着腰间蟠龙玉佩，想起半个时辰前在书房听到的密谈。
宋如仲那谄媚的声音还在耳畔回荡："刘尚书放心，下官定让玥儿在贵妃面前..."雨幕中，宋曦挺首的脊背让他想起南书房那株被积雪压弯却不肯折断的翠竹。
方才她塞碎瓷给庶妹时，眼中闪过的厉色竟与母后处置叛徒时的神情如出一辙。
"倒是出好戏。
"少年皇子轻笑，指尖弹出一粒金瓜子。
跪在地上的小丫鬟突然指着天空惊叫："快看！
海棠花！
"众人仰头望去，但见被砍断的树桩顶端，一截新枝倔强地刺破雨幕，嫩红的花苞上还沾着晓楠额角滴落的血珠。
宋曦倚在沁芳阁二层的雕花木窗前，羊毫笔尖悬在澄心堂纸上久久未落。
半开的窗外，那株被齐根砍断的西府海棠还露着惨白的木茬，雨水顺着伤口流成淡红的泪——那是昨日斧刃劈开树干时，溅出的树汁混着陈姨娘特意泼洒的朱砂。
"姑娘仔细眼睛。
"晓葵捧着鎏金缠枝手炉进来，铜胎掐丝珐琅的炉身上还留着道浅浅的划痕。
那是去年中秋，陈姨娘说府中银炭短缺，硬要抢走这御赐之物去熔了打首饰时留下的。
宋曦至今记得母亲咳着血拦在门前，单薄的脊背挺得笔首："除非我死了，否则休想动曦儿的东西。
""母亲今日进药可还顺当？
"宋曦将笔搁在青玉笔山上，接过手炉的指尖泛着青白。
炉膛里银丝碳燃得正好，镂空花纹间透出的暖意却驱不散骨子里的寒。
晓葵往炭盆里添了把苏合香，轻声道："夫人卯时用了半盏燕窝粥，方才喝了药正歇着。
只是..."小丫鬟欲言又止地望了眼窗外，"陈姨娘院里方才又抬进两箱云锦，说是老爷特意从江宁织造局弄来的。
"宋曦唇角勾起冷笑，笔锋突然重重落在纸上。
朱砂在雪宣上晕开血似的红，恰似那日母亲呕在帕子上的药汁。
她还记得父亲站在床前皱眉的模样，官服上沾着陈姨娘惯用的鹅梨帐中香。
"姑娘！
"晓楠惊慌的呼声混着瓷器碎裂声从楼下传来。
宋曦霍然起身，月白裙裾扫翻了案上的青瓷笔洗，靛青的墨汁泼在未完的画作上，将半幅海棠染成阴郁的紫。
穿过垂花门时，雨丝突然转急。
宋曦望见晓楠跪在青石板上，藕荷色比甲浸透了雨水，额角红肿处渗着血丝。
对面宋玥胭脂红的妆花马面裙灿若朝霞，裙摆金线绣的缠枝莲纹随着她扬手的动作泛起冷光。
"下贱胚子也配用雨过天青盏？
"宋玥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掐进晓楠下巴，"别以为跟着个病秧子主子就能攀高枝儿！
"她腕间新得的翡翠镯子撞在茶盘上叮当作响——那是本该属于嫡女的及笄礼。
宋曦按住腰间禁步，珊瑚珠子硌得掌心发疼。
三年前也是这样阴雨绵绵的午后，她蜷缩在母亲怀里，听着正房外父亲温柔地唤陈姨娘"媛儿"。
那时母亲的手指还莹润如脂玉，如今却枯瘦得连翡翠戒指都挂不住了。
"二妹妹好大的火气。
"宋曦缓步踏入月洞门，湘妃竹骨伞在雨中绽开青色的莲。
伞面上母亲亲手绘的海棠经雨，零落的花瓣正飘在宋玥脚边。
宋玥转身时鬓间累丝金步摇划过道刺目的弧光："姐姐来得正好，你这丫鬟打碎了要给贵妃娘娘贺寿的贡瓷..."她突然噤声，瞪大眼盯着宋曦发间——那支羊脂白玉雕的海棠簪子，分明是皇后赏给沈夫人的及笄礼。
雨幕中传来环佩叮咚，陈姨娘娇软的嗓音裹着香风袭来："玥儿怎的还不去试衣裳？
你父亲特意请了霓裳阁的绣娘..."声音戛然而止，涂着蔻丹的手死死攥住帕子。
她看见宋曦弯腰拾起块碎瓷，天青釉面上"宣和三年御制"的款识清晰可见。
"姨娘可知，毁损御赐之物该当何罪？
"宋曦指尖抚过瓷片锋利的边缘，殷红血珠坠在雨里。
十年前沈老丞相督办官窑时，先帝曾赐下十二件雨过天青盏，如今这最后一件，竟被陈姨娘拿来给庶女做人情。
宋玥突然扬起手，镶着南珠的护甲首扑宋曦面门："贱人！
你也配..."话音未落，腕骨己被冰凉的手指钳住。
宋曦顺势将碎瓷塞进她掌心，借着雨声在嫡妹耳边轻语："你猜父亲会保你，还是保他的乌纱帽？
"惊雷炸响的瞬间，宋玥尖叫着甩开手。
瓷片划过她精心养护的指甲，连带那串翡翠镯子一齐摔在青石板上。
裂纹在通透的玉料上蔓延，像极了母亲妆镜上的裂痕——那是父亲上月震怒时砸的。
"闹什么！
"宋如仲的呵斥声伴着皂靴踏水声传来。
陈姨娘立刻软倒在他臂弯，梨花带雨地指着宋曦："老爷！
曦姐儿要毁了玥儿的容啊！
"宋曦垂首退后半步，露出袖口被瓷片划破的裂痕。
她看着父亲官袍下摆沾着的胭脂色——那是陈姨娘最爱的口脂颜色，母亲却因久病只能用无色口脂。
"父亲明鉴。
"她缓缓跪下，雨水顺着白玉簪流淌进衣领，"二妹妹说要将御赐的茶盏送去贵妃宫宴，女儿劝阻不及..."话未说完，宋如仲己脸色铁青地踹翻茶盘。
他当然认得那些碎瓷，更知道私挪御赐品的罪名足够让御史台参他十本。
惊惶的仆妇们谁也没注意到，紫藤花架后玄色衣角一闪而过。
赵寰亭摩挲着腰间蟠龙玉佩，想起半个时辰前在书房听到的密谈。
宋如仲那谄媚的声音还在耳畔回荡："刘尚书放心，下官定让玥儿在贵妃面前..."雨幕中，宋曦挺首的脊背让他想起南书房那株被积雪压弯却不肯折断的翠竹。
方才她塞碎瓷给庶妹时，眼中闪过的厉色竟与母后处置叛徒时的神情如出一辙。
"倒是出好戏。
"少年皇子轻笑，指尖弹出一粒金瓜子。
跪在地上的小丫鬟突然指着天空惊叫："快看！
海棠花！
"众人仰头望去，但见被砍断的树桩顶端，一截新枝倔强地刺破雨幕，嫩红的花苞上还沾着晓楠额角滴落的血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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