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不妨簪一朵

1 绝望夜行吴盼男忍着浑身剧烈的疼痛，拖着骨折的左腿，走出出租屋。这会儿竟起了风，

那池塘里的水，肆意的散发出一阵一阵的恶臭。吴盼男继续拖着她的残腿，

沿着河边慢慢挪到了桥上。眼前所见都是黑漆漆的一片，所有人家的灯火都已熄灭，

只有远处大路上的路灯，在高大而浓密的小叶香樟树的树冠掩映中，发出隐约的光，

如同幽冥鬼火。可能已经是半夜了吧，吴盼男这样跟自己说。回想自己三十年的人生，

眼泪不禁又流了下来。吴盼男在自己的认知里，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

到底为什么别人活得像天上的云朵，肆意潇洒；自己却活得像阴沟里的老鼠，人人厌弃，

任人践踏。——吴盼男的家在滇省最穷的村子里，

爸爸是爷爷奶奶生了三个女儿后生下的独苗苗，是一家人集体宠惯着长大的。

长大以后读了两年书，嫌学校太远便不肯再去，就待在家里，好吃懒做。到了成婚的年纪，

爷爷奶奶把几个闺女的彩礼凑一起，给他们这个儿子买了个媳妇，也就是吴盼男的妈妈。

妈妈脑子有点不太好使，出门稍微远点就回不了家。钱也不认识，

有一次给她拿了五十个鸡蛋，让她守着卖，她就卖了两块钱，被爸爸给胖揍了一顿。

爸爸想多生几个儿子，好光宗耀祖，可妈妈只会生女儿，一连生了三个，爸爸就气得不行了，

奶奶说:“你别着急呀，我也是生了你三个姐姐才生的你呀！

”这么一说爸爸总算暂时偃旗息鼓了。他为了生儿子可谓煞费苦心，

从他给闺女们取名就可见一斑:老大招男，老二引男，老三思男，

全然没有想过闺名长大后用这个名字，会多么让人耻笑。妈妈的脑子是完全没有意见的，

她就是个生孩子和干活的机器。她只要睁开眼睛就得干活。

当然不是说她把眼睛闭上就不用干活了，实际是，如果爸爸不让她闭眼，她就只有睁着眼睛。

爷爷奶奶年纪都大了，爸爸又是个懒的，嫁出去的闺女也因为彩礼榨取了最后的价值，

门都不肯回了，更别说帮忙干活了。所以这样一来，全家所有的活，家里家外都是妈妈干。

吴盼男听说妈妈第五胎生的是个男孩。因为爸爸相信了奶奶的话，

期待着三个女儿后就有儿子。在妈妈第四胎生了想男后，彻底震怒了，

他觉得是妈妈跟他对着干，又把妈妈给揍了一顿。2 血染盛夏奶奶听人家说，

有人有保证能生出儿子的偏方。回家跟父子俩商量好后跑去一问，

人家说要多少钱才能买一副药。他们家哪有那么钱，最后研究决定把招男给卖了，

就卖给镇上卖猪肉的王麻子。王麻子今年四十五岁了，娶了个老婆没有生出孩子，

老婆被他给打跑了。年纪虽然是大了点，但给的钱除了买生儿子的药，还有剩下不少呢。

爸爸觉得这买卖还是划算的。妈妈真的生了个儿子，全家人都心满意足。

真是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又怕化了，爷爷奶奶爸爸三个人轮流着抱，

吴盼男听说那年夏天特别热，可是她们还是一样，就连睡着了都要抱着。

最后大人和孩子身上都长出了痱子，奶奶就去扯了药草回来熬水给洗澡，

还说顺便清理身体里的热毒。天气热得很了，家里就会把吊扇打开。

一米长的扇叶‘哗哗’的转动起来，浑身舒爽。爸爸一高兴把八个月的儿子举了起来，

瞬间血肉飞溅，可怜的儿子哭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这么没了。

吴盼男听说爷爷奶奶没出三天，也都没了。爸爸这次找不到人撒气，就喝酒，使命的喝。

清醒的时候还是惦记生儿子，后来就又有吴盼男的。吴盼男听说自己三岁的时候，

爸爸醉酒失手把妈妈给打死了。这些听说，都是吴盼男长大后听大姐招男说的。

姐妹几个恐怕也就大姐招男好过一些，她嫁给王麻子后生了一儿一女，王麻子待她还不错。

其余几个男都被爸爸卖去了外地，生死不知。至于盼男，爸爸嫌她太小，

像旧社会一样把她一百块钱卖给任勇华做了童养媳。3 沪上漂泊任家也是穷人家，

任家也重男轻女。在吴盼男跟任勇华生下双胞胎女儿后，又生了一胎女孩，

这一个被他们送走了。有一天，任家老两口去外出打工的人家串门回来，也说想要出去看看，

说不定也能赚到大钱。都说上海是大城市，钱好赚得很。任胜文和刘招娣一合计，

带着儿子媳妇和双胞胎孙女一起来了大上海。他们没想到的是，一没文凭二没技术，

根本找不到他们预想的，又清闲又高薪的工作。任胜文带着一大家子在郊区安顿下来，

租的是谁都嫌弃的一溜三间小平房，好在离打工的工厂很近，步行十几分钟也就到了。

吴盼男看着这周边的环境，很担心的说:“爸，妈，这房子后面就是个池塘，水还又这么脏，

到夏天肯定臭得很。连个院墙也没有，两个孩子在家也不放心呐。

”刘招娣也说:“是啊他爸，这臭水池旁边又是竹林，蚊虫也多，再往前又是大河。

人家都说，这种地方住久了会得风湿病的。”任胜文不耐烦的说:“整天就知道叽叽歪歪的，

当我不想住敞亮的大楼房吗？咱这不是没钱吗？这三间房子一共才要二百五十块钱，

你们有什么不满意的？有本事自己拿钱去租，爱租啥租啥！

”说着用他鼓突的眼珠子威严的扫了众人一圈，

接着又说:“我们带着两个丫头睡一间；勇华两口子睡一间；留一间做灶房吃饭，

还可以放些家伙什儿”刘招娣问:“什么家伙什儿啊？”“我看了，那竹林靠河边有些空地，

我们可以种点菜，那不得准备锄头簸箕啥的？”第二天，家里三个人都开始上班，

父子俩做的是装卸工，吴盼男在同一个厂里的流水线上班，刘招娣在家做饭带俩孙女。

4 命运捉弄日子一晃就是两年过去了。两个女儿前年就该上学前班了，

吴盼男听工厂里的工友说，这里也有民办的幼儿园。她休息时兴冲冲的跑去看过了，

觉得挺满意的。一家人吃饭的时候，吴盼男鼓起勇气又提起这事儿，她说:“爸、妈，

云秀和云霞在这里也可以上幼儿园。你们看要不现在就送去？我去看过了，

离我们这儿不远的，两个孩子相互作伴，都不用接送的。这样子，妈，

你也可以找个不加班的活，带着她们吃晚饭就行。”刘招娣脸色难看却没说话。

任胜文刚好吃完饭，把碗往桌上一墩说:“这里的幼儿园收费那么贵，上什么上？

过两年直接回家上小学得了！”刘招娣嘟囔:“女娃子家读什么书？

读得再好也是别人家的人！”她看任胜文没接这话又说:“等你生下男娃，

她俩个和我一起照顾着，你就放心上班去。等我孙子读书了，她们也可以去打工挣钱了！

”任胜文对儿子说:“你媳妇这会儿有四个月了吧，昨天你不也听老朱说了吗？

赶紧带她去查查那什么B超啥的。要还不是男娃赶紧做掉，别像上一个，瞎耽搁功夫！

”吴盼男听父子俩在那里旁若无人的安排着她的肚子，心寒到哆嗦却不敢吱声。

前年那个女儿生下来，她人都还没苏醒过来，就被抱走了，也不知被送去了哪里。

她逮着机会问了这几个人，谁都不肯说，问多了就会动手打她。

5 寒舍难安礼拜天任勇华和吴盼男一起从小诊所回来，老俩口听说怀的是男孩，

简直欣喜若狂，任胜文说:“盼男生产前一个月就跟厂里提辞工，我可听说了，

不提前辞工是真要扣钱的。就是早几天也不打紧，就当在家好好养胎了！

”吴盼男很想问:能不能换个住的房子啊？可想了又想，也没敢问出口。

她对自己说:也许生了儿子再说，他们就会答应了。这个房子，

冬天哪怕门窗紧闭还是觉得风直往里灌。水盆里的水要是忘了倒掉，

第二天早起就会结成厚厚的冰，绳子上晾的洗脸毛巾也是冻得硬梆梆的，

一不小心就折成两截。过了冬天还是不敢随意打开门窗。

紧挨着后窗的小池塘并没有连接到大河，虽然它们很近，除了下点雨，那就是一滩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