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烛影摇曳。我跪坐在铜镜前,任由侍女摘去头上累赘的金钗。镜中的女子面如寒霜,
眼中浮着一层死水。宋府二小姐宋沉鱼,曾经权倾一时的宰相千金,如今不过是个阶下囚。
"小姐,夫人传话,说侯府来人了。"侍女低声道。我抬起眼,看向窗外黑沉沉的天色。
"这么晚?""是的,说是有急事。"我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待房内只剩我一人,
我才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展开看了又看。信上只有短短几字:月圆之夜,不见不散。今夜,
就是月圆之夜。我站起身,走到窗前。院中那棵老梅树上,一片叶子无声无息地落下。
我知道,他来了。"沉鱼。"门外传来母亲压抑的声音,"快出来。"我将信塞回袖中,
整理了一下衣裳,推门而出。母亲站在廊下,脸色灰白,眼睛里满是恐惧。"侯府来人了,
说...说要立刻迎娶你过门。""什么?"我皱眉,"不是说还有半个月?
""是魏王的意思,"母亲声音颤抖,"听说今晚魏王设宴,要见新婚的侯府少夫人。
"我握紧了拳头。魏王,当朝最受宠的亲王,也是我父亲——已故宰相宋远的死对头。
父亲死后,魏王对宋家赶尽杀绝,若非我答应嫁给他的心腹之一的侯府少爷,
恐怕宋家早就被抄家问斩了。"我知道了,"我平静地说,"我去收拾一下。"回到房中,
我站在烛光下,心如刀绞。今夜,我本应与心上人私奔,却要嫁给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
不对,我见过他一次。那是在春闱宴会上,他站在魏王身后,低着头,像条摇尾乞怜的狗。
侯府大公子,侯清让。父亲在世时对他的评价只有六个字:无胆无识无才。这样一个窝囊废,
凭什么娶我宋沉鱼?"小姐,花轿到了。"侍女在门外轻声道。我深吸一口气,
拿起桌上的红色盖头自己戴上,遮住了眼中的泪光。花轿停在侯府大门前,
我被人小心翼翼地扶出来。隔着红盖头,我只能看见模糊的灯火和人影。有人过来扶我,
我闻到一股淡淡的松香味。"小心脚下。"男声低沉,却有一丝异样的紧张。我抬头,
想看清这声音的主人,却被盖头所限。这就是侯清让吗?我未来的夫君?
拜堂的过程如梦似幻。我机械地跟着礼官的指示叩首,起身,再叩首。直到被带入洞房,
那人轻轻揭开我的盖头,我才第一次看清我的夫君。他比我想象中高大,一双眼睛清亮,
却又藏着几分说不清的复杂。他穿着大红喜袍,却显得局促不安,
似乎对这场婚事也并不情愿。"宋小姐,"他行了一礼,"在下侯清让,今后请多指教。
"这礼节周到得令人发笑。我冷冷地看着他:"侯公子,你我都知道这场婚事的真相。
你不必假惺惺地演戏。"他愣了一下,随即苦笑:"宋小姐果然爽快。实不相瞒,
这婚事也非我所愿。""哦?"我挑眉,"堂堂侯府大公子,魏王心腹,竟然有人能强迫你?
""我只是个傀儡罢了,"他自嘲道,"魏王身边走狗无数,我不过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条。
"我冷笑:"那倒是配得上我这个阶下囚。"他没有反驳,只是走到桌前倒了杯酒,
一饮而尽。"宋小姐,我知道你心有所属。"我浑身一震,警惕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魏王今晚设宴,要见你,"他没有直接回答,"但我可以帮你离开。""你疯了?
"我惊讶地看着他,"背叛魏王,你不要命了?"他再倒了一杯酒,
慢慢品尝着:"命有什么用?活得像条狗,还不如死了干净。"这一刻,
侯清让在我眼中突然变得不同了。我原以为他是个无胆无识的废物,
没想到竟有这般悲凉的觉悟。"你想怎么帮我?"我试探地问。"趁夜黑风高,从后门离开,
"他看向窗外,"我已经安排好了马匹和盘缠。你可以去找那个人。
"我震惊地看着他:"你连这个都知道?""宋小姐,我虽无才,但耳目还算灵通,
"他苦笑,"我知道你要去找的是楚家公子楚临风。"楚临风,我的未婚夫。在父亲倒台前,
我们已经定下了婚约。父亲死后,楚家不敢公然与魏王作对,便假意退婚。
但楚临风暗中联系我,约定今晚私奔。"那你呢?"我问,"魏王不会放过你的。
""我自有打算,"他平静地说,"只是请宋小姐到了安全的地方,给我家老母送个信,
就说我无事,让她不必担心。"我沉默了。面前这个男人,
竟然甘愿为一个初次见面的女子冒这么大的风险。这世上,竟有如此傻人。"为什么?
"我忍不住问,"你为何要帮我?"他看着我,目光复杂:"因为我欠宋大人一条命。
"原来,多年前父亲曾救过侯清让。当时魏王要杀他示威,是父亲上书求情,
才保住了他的性命。这份恩情,他一直铭记在心。"时候不早了,"他看了看窗外,
"你该走了。"我站起身,犹豫了一下:"侯公子,保重。"他点点头,突然凑近我,
在我耳边低语:"若有来世,还望宋小姐能记得今日之情。"这话说得我心头一颤。
我没有回答,只是匆匆披上他递来的斗篷,跟着他来到后院。一切如他所说,
马匹和盘缠都已备好。我翻身上马,回头看他站在月光下,身影孤独而坚定。"宋小姐,
"他最后叮嘱,"一路小心。楚公子在东郊杏花村等你。"我点点头,策马扬鞭,
消失在夜色中。然而,命运总是弄人。当我赶到杏花村时,看到的不是楚临风,
而是一队官兵。他们见我出现,立刻围了上来。"宋沉鱼,你可算来了,"为首的官兵冷笑,
"魏王已经等你多时了。"我这才明白,我被骗了。楚临风从未打算与我私奔,
他只是魏王设下的一个圈套,目的是引我出宋府,好一网打尽。"楚临风在哪?"我冷声问。
"楚公子?"官兵嗤笑,"他可是魏王的得力干将,现在正在王府享受呢。"我全身发冷,
终于明白了一切。原来我所谓的未婚夫,早就投靠了魏王,父亲在朝中失势,他便弃我而去。
官兵将我押送到魏王府。大殿上,魏王高坐,而楚临风则站在他右手边,面带笑容。
"宋大小姐,别来无恙啊。"魏王冷笑道。我没有理他,只是看着楚临风:"你出卖我。
"楚临风挑眉:"沉鱼,不是出卖,而是选择。你父亲死了,宋家完了,
我不过是识时务罢了。""好一个识时务,"我冷笑,"那你写信约我私奔,又是何意?
""这是王爷的主意,"楚临风得意地说,"宋家表面臣服,暗地里还不知道打什么主意。
王爷要的是你们宋家彻底臣服或者灭亡。"魏王点点头:"宋大人临死前还不忘给我使绊子,
传了不少朝中机密给北境。我本想留你一命,但你竟敢逃婚,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你撒谎!"我怒道,"我父亲忠心为国,绝不会通敌!""是与不是,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意义?"魏王冷笑,"来人,把她带下去,明日午时问斩!
"我被押入大牢,绝望地等待着明天的死刑。然而,就在这时,牢门被人悄悄打开了。"谁?
"我警惕地问。"是我。"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随即一个黑影闪了进来。火把的微光下,
我看清了来人的脸——侯清让。"你怎么来了?"我惊讶地问,"魏王不是已经抓了我吗?
你应该没事才对。""我怎么可能没事?"他苦笑,"作为你名义上的丈夫,
我当然也被牵连了。不过魏王暂时还没空理我,我才有机会来救你。""救我?"我摇头,
"已经晚了,明天我就要问斩了。""还不晚,"他低声道,"我有办法带你出去,
但你必须信任我。"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有我看不懂的坚定。
这个我一直以为软弱无能的男人,此刻却显得如此可靠。"我凭什么信你?"我问。
"因为我是唯一能救你的人,"他认真地说,"而且,你父亲死前,曾托我照顾你。
""什么?"我震惊地看着他,"这不可能,我父亲根本不认识你。
"他苦笑:"宋大人当然认识我,只是我用的是另一个身份罢了。"说着,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我一眼认出,那是父亲生前最珍视的东西,
上面刻着"清风明月"四个字。"这是...""你父亲给我的信物,"他低声道,
"他让我找机会接近你,保护你。"我看着他,突然明白了什么:"你是'明月'?
"父亲生前曾多次提到"清风明月",说那是他最信任的两个人。
"清风"我知道是父亲的结拜兄弟,如今已在边关驻守。但"明月"是谁,他从未明说。
"不错,"他点头,"我是宋大人安插在魏王身边的暗线。宋大人遇害后,
我一直在找机会为他洗刷冤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以,你接近魏王,娶我,
都是为了...""为了保护你,也为了完成宋大人的遗愿,"他严肃地说,
"魏王害死你父亲,嫁祸于他,说他通敌卖国。实际上,真正通敌的人是魏王自己。
"他从靴子里取出一卷绢布:"这是证据,记录了魏王与北境交易的所有细节。
宋大人发现后准备上奏天子,却被魏王先下手为强。"我接过绢布,借着微弱的火光看了看,
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日期、地点和交易内容,还有魏王的亲笔签名和印鉴。
这确实是铁证。"我们现在就走,"他催促道,"趁守卫换班,我们有机会从密道逃出去。
"我跟着他穿过阴暗潮湿的密道,来到城外。两匹马已在那里等候。"你早有准备?"我问。
"自从知道你要嫁给我,我就开始计划了,"他翻身上马,"我们先去找'清风',
有他的帮助,我们才能将证据呈给天子。""'清风'在哪?""北境。"就这样,
我和这个素未谋面的"丈夫"踏上了漫漫逃亡路。
一路上,我渐渐了解到他不是我想象中的懦夫,而是一个心思缜密,勇敢决断的男子。
他在魏王身边隐忍多年,就为等这一天。"你为何要为我父亲做到这一步?
"一天晚上,我终于忍不住问道。我们已经逃亡了五天,此时正在一个偏僻的山洞中避雨。
外面电闪雷鸣,而山洞内只有一盏微弱的油灯。侯清让沉默片刻,
才开口:"十五年前,一场大火烧毁了我家,我父母双亡。
是宋大人收留了我,把我送到侯府寄养。侯府夫人是我姨母,但并不待见我这个穷亲戚。
是宋大人一直暗中照顾我,供我读书,传我武艺。""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
"难怪你说欠我父亲一条命。""不只如此,"他神色复杂,"我本姓楚。""楚?
"我心头一震,"你是楚家人?""我是楚临风的堂兄,楚清让,"他苦笑,
"当年那场大火,就是楚家放的。他们想除掉我,好独占家产。"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这一切恩怨早在十五年前就已埋下。"你本可以报仇,"我不解地问,
"为何要隐忍这么多年?""因为宋大人说,大仇不急于一时,"他看着我,
"他让我等待时机,先保全自己,再谋大事。"我低下头,心中百感交集。
父亲竟有如此深谋远虑,而这个被我一直误解的男人,为父亲,也为我,忍辱负重多年。
"对不起,"我轻声说,"我以前误会你了。
"他看着我,眼中有说不清的情感:"不必道歉,换做是谁都会有这样的误会。
"雨越下越大,山洞外的世界仿佛被黑暗吞噬。
我们面对面坐着,油灯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影子。"你知道吗,其实我见过你,
"他突然说,"五年前,在宋府后花园。那时你在弹琴,一曲《醉花阴》,弹得我心神荡漾。
"我惊讶地看着他:"你去过宋府?""宋大人经常邀我去,"他微笑,
"只是你从未注意到我罢了。"我回想起那段时光,
父亲身边确实常有一个年轻书生,但我从未仔细看过。
那时的我,眼中只有楚临风那个负心人。
"真是讽刺,"我苦笑,"我居然为一个负心人伤神,而真正值得托付的人就在眼前。
""缘分就是如此,兜兜转转,"他温柔地说,"宋小姐,不,
沉鱼,等这一切结束后,我们..."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洞外突然传来马蹄声。
"有人来了!"我警惕地站起身。侯清让迅速灭了灯,拔出佩剑,护在我身前。
"果然在这里,"一个阴冷的声音从洞口传来,"宋沉鱼,侯清让,你们逃不掉了。
"借着闪电的光,我看清了来人——楚临风。
"楚临风,你好大的胆子,"侯清让冷声道,"敢一个人来抓我们?""谁说我一个人?
"楚临风冷笑,随即外面传来整齐的脚步声,起码有二十多人。
到你们会往北境逃,所以派我带人沿路追捕,"楚临风得意地说,"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
"侯清让护着我后退:"你不会得逞的。
""堂兄,别做无谓的抵抗了,"楚临风嘲讽道,"你以为'清风'能救你们?
他早就被我们抓了。"我心中一沉:"'清风'被抓了?
""没错,"楚临风露出残忍的笑容,"他已经招供,说你们手上有魏王通敌的证据。
交出来,我可以让你们死得痛快点。""你休想!"侯清让喝道。
"既然如此,"楚临风冷笑,"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