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夜雨焚天

殡仪馆后巷的槐树总在落雨时开花。

十五岁的纪英男攥着湿透的孝布，看白花混着纸灰在积水上打旋。

灵堂里飘来断续的诵经声，裹着檀香味的雾气漫过门槛，在他沾满泥点的球鞋边徘徊。

雨丝斜切过檐角的LED灯牌，"永宁殡仪"西个红字在玻璃上淌出血泪般的痕迹。

三天前主治医师宣布姥姥脑死亡时，他正把最后一块枇杷糖塞进老人枕下。

那是他们之间持续了七年的游戏——每次化疗后，姥姥总会变魔术般从病号服口袋掏出这种琥珀色糖块，说能镇住消毒水的苦味。

"英男，给姥姥磕头。

"母亲沙哑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香案上的黑白照片里，姥姥穿着那件盘扣总系错的藏青夹袄。

纪英男跪下去的瞬间，听见供桌下方传来细碎的抓挠声，像枯枝刮擦木板的节奏，与昨夜监护仪的长鸣诡异地重合。

三根线香突然齐根断裂，香灰簌簌落在他发烫的眼皮上。

燃烧的香头坠在挽联上，火苗顺着"驾返瑶池"西个字窜起时，纪英男看见照片里的姥姥眨了眨眼。

不是老年人浑浊的迟缓眨动，而是濒死之人才有的那种——眼皮痉挛般抽搐，仿佛要拼命留住最后一丝光。

"着火了！

"混乱中有人踢翻铜盆，冥纸灰烬蝴蝶般纷飞。

纪英男被推搡着退到墙角，后腰猝不及防撞上冰柜金属把手。

冷柜门无声滑开一道缝，白霜裹着防腐剂的气味喷在他颈后。

隔着漫天灰烬，他看见姥姥的手从冰柜里垂下来。

那只布满褐斑的手掌正在融化。

不是低温导致的僵硬，而是真正的、蜡烛般的融化，皮肉化作琥珀色的脂油，顺着青灰色指甲一滴滴砸向地面。

更可怕的是融化的手腕处浮现出暗红胎记——和今早他发现自己右腿突然出现的淤痕形状一模一样。

"别看。

"蒙住他眼睛的手带着医院消毒水的气息。

纪英男在指缝间最后瞥见融化的血肉渗入地砖缝隙，组成某个扭曲的数字：2236。

那只手的主人穿着殡仪馆统一配发的黑色制服，袖口露出半截青紫瘢痕，形状像被什么野兽撕咬过的齿印。

火势很快被灭火器扑灭。

母亲拽着他向宾客鞠躬致歉时，纪英男注意到冰柜边缘残留的蜡状物正被保洁员用力擦拭。

"小孩子受惊说胡话。

"穿黑制服的男人对殡仪馆主管解释，胸牌在阴影里泛着冷光——姓名栏被某种黏液覆盖，工号却是清晰的2236。

当晚急诊室的值班记录显示，少年因过度换气症被送医。

护士在处置室嘀咕："这季节骨伤患者真多，上周五床老太太也是雨夜送来的..." 她突然噤声，因为心电监护仪发出尖锐警报——原本平稳的波形在纪英男被推进病房的瞬间，诡异地复现出三天前某个死亡案例的数据曲线。

纪英男在镇痛剂作用下昏睡时，听见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那节奏渐渐化作木鱼敲击，混着姥姥惯常的念叨："人活一口气呐..." 无数细小的抓挠声从石膏缝隙里渗出，像槐树根须在骨骼间游走生长。

而彼时千里之外的医院停尸间，管理员正对着登记簿犯愁——23点36分录入的死亡病例，电子档案里却显示患者三天前就己火化。

监控视频里，本该存放尸体的冷藏柜抽屉自动滑开，苍老的手掌在镜头前缓慢融化，在地面拖曳出蜿蜒的2236。

雨更大了。

殡仪馆后巷的槐树在风中摇晃，新落的白花盖住了地砖缝隙里干涸的蜡痕。

穿黑制服的男人蹲在积水前，指尖拨开浮花，露出水下反光的数字。

他的袖口再次卷起时，那些齿痕状的瘢痕己经蔓延到手肘，正随着2236的微光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