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极寒

1998年的夏天，我出生在南方一个连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小镇。

母亲说我出生那天热得连知了都懒得叫唤，接生婆汗如雨下地把我从娘胎里拽出来时，我连哭都没力气哭。

"这孩子命硬。

"接生婆用沾满血的手擦着额头的汗，"大热天出生的娃，偏叫夏寒，怪。

"我叫张夏寒，名字是父亲起的。

据说他当时在镇上的小酒馆喝得烂醉，听说生了个���子，一拍桌子说："夏天生的，就叫夏寒吧。

"没人知道这名字有什么含义，就像没人知道为什么父亲在我三岁那年就跟着同乡去了广东打工，从此再没回过家。

母亲是在我六岁那年走的。

那天清晨，我蹲在门槛上啃一个冷掉的馒头，看着母亲把一个褪色的红布包塞进编织袋里。

"妈要去城里找你爸。

"她蹲下来，粗糙的手掌擦过我嘴角的馒头渣，"你在外公家好好待着。

"我点点头，嘴里的馒头突然变得又苦又涩。

母亲站起身时，我闻到她身上那股廉价肥皂的味道，混合着晨露的湿气，成了我记忆里关于她的最后一个味道。

外公家在小镇的另一头，是一栋灰扑扑的两层砖房。

外公是镇上的小学老师，戴着厚厚的眼镜，看人时总喜欢从镜框上方斜睨着眼。

外婆是个精瘦的女人，手指关节粗大，说话时总带着一种刻薄的腔调。

"又来个吃白饭的。

"这是我到外公家第一天，听到外婆说的第一句话。

外公家的日子像一锅永远煮不开的温水，不冷不热，却让人浑身不舒服。

表弟比我小两岁，是外公外婆的心头肉。

他有新书包、新铅笔盒，有印着卡通图案的T恤和真正的运动鞋。

而我，穿着表弟淘汰下来的衣服，袖口和裤脚总是短一截。

"夏寒，去把鸡喂了。

""夏寒，水缸没水了。

""夏寒，灶台该擦了。

"我的名字在外婆嘴里成了一个使唤的代名词。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他们给我取个"桌子"或者"板凳"的名字，大概也会这样使唤我吧。

唯一让我期待的是每周六下午。

那天外公会去镇上开会，外婆要睡午觉，我可以偷偷溜出去，走半小时的土路去奶奶家。

奶奶住在村东头的老屋里，门前有棵歪脖子枣树。

她腿脚不好，年轻时落下的风湿让她走路时总是佝偻着背，一步一步挪得很慢。

但每次我去，她都会提前煮好一锅红薯糖水，放在井水里冰着。

"寒娃来啦？

"奶奶的声音像晒干的玉米叶，沙沙的却温暖。

她会用粗糙的手掌摸我的头，问我这周过得怎么样。

我从来不说在外公家受的委屈，但奶奶好像总能看出来。

"寒娃，记住啊，"她一边往我碗里舀糖水一边说，"人这一辈子，吃苦就像吃药，苦完了病就好了。

"我似懂非懂地点头，糖水的甜味在舌尖化开，冲淡了一周的苦涩。

寒冬里的暖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