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好面

海川市建材市场后巷，程艺兵蹲在生锈的消防栓旁啃冷包子。

西月梧桐絮粘在汗湿的颈间，劣质西装腋下晕开两团深色汗渍。

手机在裤袋震动，母亲发来的语音消息带着电流杂音："兵兵，你爸腰伤又犯了，能不能...""程总！

"穿工装裤的小王抱着纸箱跑来，"华兴厂说上次那批PVC粒子有黑点。

"年轻人鼻尖沾着灰，袖口磨出毛边。

程艺兵摸出皱巴巴的香烟，忽然想起上周被客户嫌弃烟味的场景，又把烟塞回裤袋。

玻璃橱窗倒映出三十岁男人的窘态：后退的发际线在正午阳光下泛着油光，衬衫第三颗纽扣绷在微凸的肚腩上。

对面"刘记牛肉面"的霓虹灯牌突然亮起，红色光斑落在他脚边的报价单上——那是被李科长揉成团的耻辱。

"王总要的ABS改性料，每公斤比我们低两毛。

"程艺兵盯着碎屏手机上闪烁的微信消息，指甲缝里的黑垢随着打字动作若隐若现。

小王欲言又止地搓着手："张会计说...说这个月工资...""叮——"支付宝到账提示音打断对话。

程艺兵看着账户余额的5276.43元，喉结滚动两下："下午我去鑫达催款。

"他起身时老板椅弹簧发出呻吟，裤腰松紧带突然崩开线头。

暮色降临时，程艺兵在鑫达厂区被保安拦下。

"陈总在接待贵客。

"保安老张摩挲着他塞来的黄鹤楼，下巴朝停车场努了努。

崭新的宝马X5旁，穿阿玛尼西装的男人正给穿超短裙的姑娘开车门，那是他大学室友赵明凯。

手机突然震动，二姨发来相亲照：穿玫红连衣裙的姑娘叉腰站在油菜花田，备注写着"29岁本科事业单位"。

程艺兵把手机塞回兜里，闻着空气里飘来的牛肉汤香，鬼使神差地走向那盏暖黄灯笼。

刘思妍把最后一笼蒸饺码进保温箱时，听见母亲在训斥三弟："中考模考才380分！

"少年把篮球砸向墙角，震得墙上的"卫生标兵"奖状簌簌作响。

"妈，我带小坤去补习班。

"她解下围裙，露出浅蓝工装衬衫。

第二颗纽扣绷在丰满的胸前，这是去年生日二妹送的礼物。

路过收银台时，她顺手把零钱罐里的硬币倒进塑胶袋——明天要给三弟交资料费。

"姐！

"穿职高制服的二妹冲进后厨，马尾辫上别着闪钻发卡，"我们班主任说要交实习保证金..."刘思妍从帆布包夹层摸出信封，指尖在红底照片上停顿片刻。

那是张泛黄的全家福，父亲头发还没白。

面馆玻璃门叮咚作响。

"思妍，五号桌要加辣子！

"母亲的声音混着剁肉声传来。

刘思妍抹了把额角细汗，端着青花瓷碗穿过雾气。

穿褪色POLO衫的男人正在看合同，眼镜滑到鼻尖，头顶吊灯照得他额角反光。

"您的酸菜牛肉面。

"她放下碗时，男人慌忙合上文件夹，露出"鑫源贸易"的烫金LOGO。

油汤溅在报价单上，晕开了"每KG让利0.15元"的字迹。

"小心烫。

"她递纸巾时闻到男人身上混杂着汗味的古龙水。

后厨突然传来巨响，三弟踢翻的酱油桶正在地上滚动。

男人受惊跳起，老板椅撞在墙面的瞬间，裱着"诚信赢天下"的玻璃框轰然坠落。

"别动！

"刘思妍抓住男人手腕，细软指尖按在他暴起的青筋上。

玻璃碴在灯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斑，她蹲身收拾残局时，围裙领口露出半截红绳——拴着个褪色的塑料招财猫。

男人笨拙地跟着蹲下，后颈叠起三层肉褶："我叫程艺兵。

"他掏名片时带出半包皱巴巴的玉溪，烟盒上印着某KTV的桃色广告。

刘思妍瞥见名片背面手写的"可开增值税票"，突然想起工厂财务科长的忠告："现在皮包公司...""思妍！

"母亲举着锅铲掀开后厨门帘，"怎么还没去交电费？

"程艺兵触电般缩回手，名片飘进面汤里。

他摸出碎屏手机扫码支付，逃也似的冲进夜色，没看见女孩捡起泡发的名片，对着灯光仔细辨认模糊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