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中的长枪抵着尔遇的咽喉时，他正倚靠在焦黑的梧桐树下咳血。银甲早已碎成齑粉，
露出月白中衣上绽开的血莲——谁能想到，仙界战无不胜的太子殿下，
竟是个病骨支离的美人灯？大王何不杀了我？他抬眼望向我，睫毛上凝着霜雪，
声音却如同浸了蜜的刀刃。太子殿下的命留着，才能解我妖族之灾。我手腕一抖，
枪尖在他颈间划出一道血线。突然，他喉间溢出一声轻笑。我还未及反应，天边惊雷骤起，
云层中翻涌出三千天兵。玄铁箭雨裹挟着凌厉之势扑面而来时，我强压下心中的震惊。
怎的仙族真连自家太子都不要了？赔本的买卖我可不做！枪花挽得飞起，箭雨飞散间，
我单手揽过尔遇的腰，飞掠回营地。——嚯，好细的腰！
01暗红色的妖月斜斜地照进黝黑的地牢。尔遇蜷缩在草席上，浑身发抖，
肩头的血窟窿散发着黑气。我扯开他的衣襟，剜去腐肉，他疼得咬破嘴唇也不肯出声，
却将我的手腕攥得青紫。此伤出自我的手笔，我自然有办法让他既死不了也好不了。
你们仙界人真有意思。我一边往他伤口倒着秘药，一边说道，两军交战，
你那风评极好的兄长竟暗中一道剑气破了你的护体罡气，将你送入我的枪下。
尔遇苍白的脸上覆着细密的薄汗，衬得眼下的朱砂红得仿佛滴血，晃得我出神。若你死了，
太子之位易主，他名正言顺继承正统，届时师出有名，发兵攻我妖族。我族连同盟都难找。
我冷哼一声，好算计啊。妖王殿下这脑子倒与风评不同。他幽幽一叹。很好，
死到临头还顾得上嘲讽我。我冷笑着缓缓起身，抬脚踩在他渗血的肩头，缓缓用力。
本就苍白的脸色泛起青灰，眼下的朱砂划过颗颗汗珠，痛呼声生生被他咬破的嘴唇堵住，
蜿蜒的血丝沿着脖颈汇入精美的锁骨。——这番姿色堪称三界翘楚，若非他身份麻烦，
养在殿中榻上实为美事一桩。殿下金枝玉叶，该是没人教过您识时务者为俊杰。
我嗤笑道，你们兄弟的恩怨情仇我懒得参与，你这命我留着换几船灵石该是不难。
风荷。尔遇第一次叫我的名字，骨节分明的手抓住我踩在他肩头的脚踝，
自虐般用了几分力，眼底渗出血色，抖着声音缓缓说道，我的命，
未必有你想的值钱……我死，哪怕日后战事再起，又有谁挡得住你的飞云枪？
这货约莫疯了……我脚上使出一招半式，毫不留情地踹在他小腹上，
纤长的人狠狠撞到墙上又弹回地上，大口鲜血喷洒，混着暗红月色泛起凄厉的柔光。
若非我族群妖饱受百年天灾之苦，灵石紧缺难以生存，谁又想挑起战事？
我拾起地上为他挖出腐肉的小刀，托起他的脸，盯着他因疼痛有些涣散的双眸。太子殿下，
本王再教你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与其在我这寻死，不如想一想，
如何让背叛你的人付出代价。2我叮嘱王帐医师要小心照料地牢中的那位，
务必确保他安然无恙。医师——也就是我的弟弟风叶，懂事地点头应允，
良久后却叹息道：他们终究是同胞兄弟，为何下手如此狠辣？我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
宽慰道：有些人执着于虚名，这是本性使然，无需探究缘由，我们只需敬而远之。
风叶乖巧地点头：阿姐说得对，等到半月后，仙界送来赎金，我们拿着灵石过自己的日子，
远离仙界那群疯子！半月之期转瞬即逝，事实证明仙界太子殿下果然有些分量，
毕竟他那狠心的兄长再怎么算计，天帝尚在，怎会忍心让最宠爱的小儿子遭遇不测。
站在王帐外的断墙上，我望着天边云层中闪烁的几船灵石，
心中暗自盘算如何改善族人的生计，余光瞥见身边的人，
话语中不禁流露出几分喜悦：殿下的命比你自己想象的要值钱得多。作为阶下囚的殿下，
今日被我特意打扮了一番，端的是风姿绰约。因我刻意压制他的伤势，不让其痊愈，
昔日令人生畏的战神平添了几分脆弱。此刻，他沉默地站在残壁下，平静地望向天边的同袍，
竟让我意外回想起半月前，遥相对望时他那强大的气场和慑人的长剑。这半月来，
他寡言少语，再不见那日的狂傲，越是平静越显得蹊跷。我摸不透他的心思，
为确保这张“肉票”能安全交付，我取了鎏金锁链锁在他的脚踝上，亲自看押，同吃同住，
虽占尽便宜……咳咳，实属无奈之举。随着地动山摇的轰鸣，
十辆灵石宝器的灵船如星河般坠落，阵前的将领颇为眼熟，应是尔遇的副将。
只见他见到主将安然无恙，瞬间红了眼眶。我的赎金到了，太子殿下，我们后会有期。
我起身，抬手捏诀欲解开鎏金锁。不对！话音未落，炙热与强光迎面爆发，我迅速反应，
下一秒却坠入黑暗。……剧痛将我唤醒。别动。还未看清眼前情形，熟悉的声音响起，
但已来不及，刺骨的剧痛让我再度躺下。这里是？仍在你的妖族地界。
尔遇坐在我身旁的蒲团上，火光摇曳，使我看不清他的神色，一整船的灵炸符，
云不期真舍得下血本。我捂着胸口，强忍剧痛坐起，喘息间明白了当前的处境。
十船灵石宝器，仅在一船上做手脚，偏偏炸在我们面前。你死，便是妖族之过；我死，
为仙界除一敌；你我皆死，他便可顺利登基，攻下妖族巩固君位。他娘的，算得真精！
我边调息边道，那送船的仙族将领和随我出行的妖军性命又该如何！
莹白的手托着一叶吃食送到我眼前。我抬头，对上他晦暗不清的眼睛，你……
清冷的声音打断了我的疑问，风荷，为何护我？这是他第二次唤我的名字，
许是多年无人敢如此称呼，竟让我一时恍惚。自然是因为你值钱……比你的命还值钱？
尔遇知我要说什么，堵得我语塞。他见我愣住，轻叹一声，
转言道：此刻你伤势应比我重，知你平日嗜甜，我采了些洛神果，对你有益，吃吧。
许是那一船炸得我脑子有些昏沉，我竟顺从地接过了果子。承蒙大王教诲，
我这些时日想通了许多事，也有了决断。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眼下殿下若愿与我结盟，
助我重返仙界，我以仙界太子之名担保，赠你妖族二十船灵石宝器，
并派百名仙君随船听候妖王调遣，助妖族抵御天灾。你说多少？咳咳……
我震惊得手中的果子滚落地面，胸口一痛，引发连声咳嗽。尔遇捡起果子，
仔细擦拭后重新递给我。先别急，我知你不信。尔遇握着果子的手搭在我的手上，
另一只手竖在眉间朱砂前，我的妖气与他的灵力唤醒了他脚踝处的鎏金链。
纤细的链子泛着淡淡金光，在他平静的眼眸深处跳动，平添了几分妖异。随后，
链子游走至他的脖颈间，停了下来。我这才意识到他的意图，别……但已来不及，
那锁链紧贴他喉结下方半指处，落了锁。这鎏金锁是我的本命法器，只要我不死，它便不灭，
无论天涯海角，我皆能感知其方位，意念一动，便能绞杀所困之物。若我背弃誓言，
你便杀了我吧。轻飘飘的话语却承载了他的一条命，这人真是疯狂。
头一次见自己主动签霸王条款的，若我贪得无厌，以你性命要挟，不断索取呢？
我收了手，啃着果子，不敢看他。你不会的。余光中，他似乎笑了一瞬，如春雪消融。
我扭头望天，天已破晓，暖阳照在脸上，烫红了我的面颊。
2为了应对共同的敌人——大殿下云不期，我们结成了同盟。尔遇通过秘术投影金銮殿朝议，
将灵船爆炸一事如实禀报，唯独隐瞒了云不期的部分。
我不知那老谋深算的天帝心中究竟如何盘算，总之，他宽限了些时日，
允许尔遇留在妖族探寻真相。令我意外的是，自三年前妖族遭受流火天灾侵袭以来，
我日日上奏，那高高在上的天帝始终装聋作哑，如今却在尔遇的三言两语之下，耳清目明。
昨日还是刀剑相向的敌人，今日却成了相亲相爱的同盟。尔遇这位太子，看来确有其名，
难怪大殿下动了杀心。我感慨万千，但当事人却毫不在意。此时，他正逗弄笼中的金翅雀。
琉璃盏里泡着昆仑雪菊，雾气在他眉间凝成细珠。并非全是我的功劳。那日，
你一杆飞云枪将我这仙界第一的太子殿下捅了个对穿，妖族大军气势正盛。
金銮殿的那些仙君们最会权衡利弊……你所求不过一方生灵安宁，
因此与你为敌实在百害而无一利，我递了台阶，他们自然要下。
这番淡然却又直接的夸奖让我颇为受用，我不动声色地为他的琉璃盏中添了些热水。
若非云不期暗算，我哪里是殿下的对手。我观殿下如此镇定自若，想必一切早已胸有成竹，
不知接下来有何打算？我定唯殿下马首是瞻。许是我的语气太过谄媚，
与以往盛气凌人的模样大相径庭，竟引得他浅浅一笑，氤氲水汽间，那点朱砂红得越发耀眼。
等我回过神来，已经陪着傻笑了许久。啊！美色误我！日后回想起这个下午，
也是我们为数不多的欢乐时光。一切的变故都发生在第八日的丑时三刻。
巡夜妖卫的灯笼染上了一层青苔色。尔遇捏碎第五颗解毒丹时，我正按着抽搐的兔妖女童。
翠绿毒血从他指缝滴落，在粗麻布上烫出焦痕。此症无解。他甩开黏在头发上的血痂，
白玉似的面庞溅上星点猩红，子时前送他们往生，还能保个全尸。
我一拳砸裂他身侧的药柜，雄黄粉簌簌落了满肩：放你的狗屁！
他擒住我的手腕：风荷，你救不了所有人。他翻飞的雪白衣角擦过小妖溃烂的肚腹，
杀一人救百人，这才是妖王应有的决断。帐外传来幼崽们的哭嚎，像钝刀在磨我的心肺。
大王，我好疼……大王，您不是说，一切都会好的吗？大王，我还不想死……
怎么会这样！我一把抓起尔遇的领口，怒喝道，灵丹是你们仙界送来的，为何会有毒！
尔遇，你骗我？！我的暴怒衬得他冷静得可怕。尔遇坦然与我对视：你知道，不是我。
如此简单的离间计不该让你乱了手脚。简单？小妖的哀鸣声剪断了脑海中名为理智的弦。
飞云枪抵在他的脖颈，一如初见时那般决然。我与你结盟的前提，
是为了我妖族百姓更好的生活。如果你不能救他们，我便拿你去换能救他们的人。
尔遇静静与我对峙，我看不懂他那双眼眸里的深邃，但我知道，他想的绝非横在眼前的枪尖。
天灾流火改变了这三年出生小妖的体质，
云不期只是在送来的灵丹中加入了少许扶桑树的残叶，这不是毒，难以察觉，
但对于体弱的小妖们，却是燃火的薪。火毒以血为媒，薪不尽火不灭。该如何？
此事因我而起，我自当尽力而为。3子时三刻，尔遇在冰棺前焚香。
素白广袖轻拂过垂死小妖的眉心，恍若月神垂怜众生。让开。我横枪拦住他结印的手。
他指尖的伤口凝出冰棱，映出小妖瞳孔中游动的火光，再等下去，哪怕将我榨干了，
也无力回天。冷静了半宿，我终于理清了此事的来龙去脉：战场上的偷袭，灵船的爆炸，
招招致命。这两件事虽难以抓住云不期的把柄，但尔遇不死始终是云不期的心头大患。
尔遇昭告天下，他被暗害，并与我结盟，实为阳谋，意在逼迫云不期继续出招，多做多错，
届时发难，一招制敌。灵丹引毒一事，正是云不期的回礼，亦是阳谋。
尔遇的血能救这庞大小妖，他若全救，定然元气大伤；若不救，我又岂会同意？
我皱眉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尔遇重新审视着我，突然轻笑出声，
霜花顺着枪杆缠上我腕骨：拿枪逼我救的是你，阻止我救的也是你。他呼吸擦过我耳畔，
若有似无地叹息道，大王心中装着整个妖族，再装一个我，会不会贪心了些？
我只是……谁都不想牺牲……我知他是对的，世上哪有那么多两全之法？何德何能啊，
我竟能与妖族的孩子们放在同一天平上叫你为难。尔遇握着我持枪的手捅进他胸膛时，
血是滚烫的。松手！我拼命后撤，枪杆却在他掌心纹丝不动。冰晶从他心口炸开，
化作漫天星子钻进幼妖眉心。孩子们眼里的妖火逐渐暗淡，尔遇咳出的血沫浸透我的前襟。
云不期踩着冰碴现身时，顶着的是风叶的脸。我弟弟的梨涡在他脸上漾开：大王好果断，
只是谋杀仙界太子的罪名，妖族不知担不担得起啊。兄长终于舍得现身了。
尔遇攥着枪刃的手果断送出，血溅在云不期靴面的瞬间，长剑混着血飞出凌厉剑气。
云不期甩腕祭出千机扇格挡。见到这罪大恶极的幕后黑手，我又怎会放过他？
长枪朝云不期飞掠，却见他突然举起半块碎裂的玉珏——那是风叶的本命灵器。阿姐……
幻象中的风叶在火海里伸手，好疼……你个黑心王八羔子！尖锐的枪尖止在玉珏前，
巨大的惶恐爬上心头，风叶在哪？你将他怎么了？你若听话，我自然将他完璧归赵。
云不期渐渐褪去伪装，那张与尔遇七分像的面容挂着诡异的笑，
令弟的生死全在你一念之间。风荷，他想拿你当替死鬼。尔遇捂着渗血的胸口，
身体痛到发抖，谋杀储君的罪名，你妖族担不起！我深深地望着他，
仿佛自我们相遇以来，他的伤痛便不曾断过。云不期的目光在我们身上游走，
意外道：弟弟，兄长以为，你已经自顾不暇了，竟然还关心她的死活？只见他一挥广袖，
金光丝丝缕缕飞散而出，尔遇净白的胸膛蔓延出金色的裂纹，顷刻间便爬满了他的脖颈。
这是……南天金蛊？尔遇咳出大口鲜血，倒地抽搐，已是痛苦至极。你们可是亲兄弟！
何至于此？！我心痛到无法呼吸，不顾一切地扑倒至尔遇身旁，欲触碰他，
却又怕加重他的痛苦，双手无措地停在半空。亲兄弟？
云不期仿佛听见了天下最大的笑话，我这好弟弟联合你这妖王，布下天罗地网引我出来，
欲杀之而后快的时候……他咬牙道，想过我们是亲兄弟了吗？
从帝父放弃我这长子立他为储君时，我们就不是兄弟了！云不期从地上捡起我的飞云枪，
一步步朝我们走来。他许诺你的一切，我也可以给你，
还请妖王为令弟和妖族的未来着想——不要站错了队。长枪自他手中脱出，翻手转腕，
瞄着尔遇的眉间刺去。这一枪我用了十足的力，但他以风叶的本命玉珏相抵，我终究迟疑了。
云不期的扇刃刺进我腹部时，我死死攥住他的手腕，挥枪捏诀，
飞云枪与尔遇脖颈间的鎏金链相呼应。尔遇瞬间便明白了我的意图。我单手画着符咒，
打在两件本命法器上。我望着痛苦挣扎的尔遇，苦笑一声：可惜了，
我应该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其实还挺喜欢你的。尔遇好像说了什么，但已来不及了，
飞云枪卷着他化作流光逃窜至远方。我咳出的一大口鲜血溅了云不期一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