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首辅外室,和离决心相府内院,一如既往的宁静。林宛然看着账本,
指尖划过一行行数字,心思却有些飘忽。月前,丈夫韩磊为一双儿女请了位女夫子,
名叫江兰依,说是他早年一位恩师的女儿,家道中落,来京投奔。江夫子瞧着温婉,
只是衣着朴素了些。林宛然见她身子单薄,衣着朴素,感觉日子过得不易,
便做主将束脩翻了倍,又吩咐下人好生照看,不可怠慢。
她自己更是每日亲自过问儿女的饮食起居,汤水点心,无不精细,生怕怠慢了孩子,
也怕亏待了这位“恩师之女”。日子就这么过着,直到江兰依生辰那日。那天,
韩磊说是同僚有约,晚些回来。林宛然并未多想,只嘱咐他少饮酒。午后,
她带着贴身侍女去给母亲挑选寿礼,路过城中有名的“望江楼”,
却意外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韩磊正陪着一位女子说话,
旁边还跟着她的儿子韩靖和女儿韩钰。那女子,正是江兰依。
韩磊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笑意,孩子们围在江兰依身边,叽叽喳喳,亲昵无比,
手里似乎还拿着新奇的玩意儿。林宛然脚步顿住,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
她认得江兰依身上那件水蓝色的新衣裙,料子是今年江南新贡的云锦,
前几日韩磊刚得了一匹,说是宫中赏赐,她还想着给他做件外袍。原来,
竟是给了这位江夫子。她没有上前,只是远远站着,看着韩磊替江兰依布菜,
看着儿女争着给她讲学堂里的趣事。那一刻,什么恩师之女,什么家道中落,都成了笑话。
她想起过往种种蛛丝马迹,想起韩磊偶尔的晚归和欲言又止,
想起孩子们近日提到“江夫子”时那闪烁的眼神。原来,他们都知道,只有她被蒙在鼓里。
青梅竹马,外室,竟堂而皇之地进了她的家门,成了她孩子的老师。傍晚回到府中,
她只觉身心俱疲。晚膳时,韩磊和孩子们才回来,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林宛然不动声色,
只说自己有些不适,想早些歇息。夜深人静,她却毫无睡意。起身想去看看孩子,
刚走到他们院外,便听到里面传来压低的说话声。是儿子韩靖:“爹,
您什么时候娶江夫子过门啊?江夫子那么好,教我们读书,还给我们做好吃的。
”女儿韩钰跟着附和:“是啊爹爹,江夫子说等她进了门,就天天陪我们玩。
娘亲什么都不懂,就知道管着我们。”“娘亲什么都不懂……”林宛然靠在冰冷的廊柱上,
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凉了。里面传来韩磊带着笑意的声音:“快了,爹爹已经在想法子,
请一道旨意,让她做平妻,和你们娘亲……”后面的话,林宛然听不清了,也不想听了。
平妻?亏他说得出口!七年夫妻情分,竟落得如此境地。她只觉得心口一阵阵绞痛,
痛得她几乎喘不过气。第二日一早,林宛然便收拾妥当,吩咐备车入宫。她要去见她的姑母,
当今太后。慈宁宫中,檀香袅袅。太后看着侄女苍白的面色和眼底的决绝,
轻轻叹了口气:“宛然,此事非同小可,韩磊如今是首辅,你们若和离,恐朝堂震动。再者,
靖儿和钰儿还小……”林宛然垂眸,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姑母,
夫妻情分已尽,强留无益。至于孩子……”她顿了顿,抬起眼,眼中再无往日的温柔,
只剩一片清明和冷意,“一个也不要!”太后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最后,
只化作一声长叹:“罢了,既你决心已下,哀家便成全你。”拿着太后亲笔写下的和离手谕,
林宛然走出宫门时,只觉得从未有过的轻松。回到相府,她径直走向自己的院落,
吩咐仆人开始收拾嫁妆。经过花园时,却见韩靖和韩钰正围着石桌忙碌,
桌上放着些彩纸、剪刀和一盘刚出炉的点心。看到林宛然,韩靖献宝似的捧起点心:“娘,
您快看,这是我们给江夫子做的生辰礼物!您帮我们尝尝味道怎么样?
”林宛然的目光扫过那盘点心,又落在两个孩子期待的脸上。她想起昨日望江楼的那一幕,
想起昨夜听到的那些话。她微微吸了口气,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道:“我有些乏了,
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说完,她不再看他们一眼,转身离去,步履坚定。身后,
是孩子们不解的呼唤,但她没有回头。这座曾经承载了她七年喜怒哀乐的府邸,
如今只让她感到窒息。她要离开了,带着她的尊严和嫁妆,重新开始。2 嫁妆清点,
子女翻脸林宛然端坐于花厅主位,面色平静无波,仿佛昨夜的风雨从未拂过心湖。
她吩咐侍女小翠:“去把我所有的嫁妆单子拿来,一应物品,仔细清点入册。
”小翠应声而去,不多时便捧着厚厚的几本册子回来,另有几个管事媳妇跟着,准备开库房。
林宛然翻看着泛黄的纸页,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当年十里红妆的盛景,
每一笔都是林家的爱护和期盼。她指着其中几项,语气淡然:“这几处城郊的庄子,
还有南街那间绸缎铺,原是想着给靖儿和钰儿傍身,如今看来,倒不必了。一并登记回来,
记在我名下。”管事媳妇面露难色,囁嚅道:“夫人,
这……大少爷和小姐那边……”“无妨,”林宛然打断她们,“只管按我说的做。我的东西,
自然由我处置。”她目光扫过库房里那些尘封的箱笼,里面不仅有金银细软,绫罗绸缎,
还有许多前朝字画古玩,甚至一些不易察觉的田契、商铺文书,
都是她母亲当年为她精心准备的压箱底。小翠在一旁低声道:“小姐,您真打算……”“嗯。
”林宛然点头,没有丝毫犹豫,“这里,留不得了。”小翠眼圈一红,
随即坚定道:“小姐去哪,奴婢就跟到哪,生生世世伺候小姐。”林宛然看着她,心里微暖,
拍了拍她的手:“好。”清点一直持续到午后,韩磊才从外面回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上面印着“春风楼”的烫金字样。他脸上带着几分刻意的讨好,将食盒放在桌上:“宛然,
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春风楼新出的几样糕点,味道不错,你尝尝。
”林宛然瞥了一眼那食盒,样式精巧,里面的点心却明显缺了几块,摆放也有些凌乱,
显然是别人吃剩下的。她甚至能猜到,这是昨晚他们一家四口,不,是一家五口,
在酒楼庆生后的残羹。她声音听不出喜怒:“相爷费心了。只是我近来没什么胃口,
相爷还是拿去给江夫子吧,想必她会喜欢的。”韩磊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有些尴尬,
又有些恼意:“宛然,你何必如此?”“我如何了?”林宛然抬眼看他,目光清澈却冰冷,
“相爷觉得,我该如何?”韩磊被她看得说不出话,最终悻悻然提起食盒,转身走了。
林宛然并未停歇,直接去了儿子韩靖的书房。韩靖正埋首书卷,见母亲进来,
脸上并无孺慕之情,反而带着几分疏离。“靖儿,”林宛然开门见山,
“之前给你的城南那间铺子,还有西山下的温泉庄子,地契房契你先交还给娘。
”韩靖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愕然,随即化为不解和愤怒:“母亲?您要这些做什么?
兰夫子说了,金银乃身外之物,读书人当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己任,岂能被铜臭所累?
母亲您……您真是太愚昧了!”他语气里的鄙夷像针一样扎进林宛然心里。
林宛然看着眼前这个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不过短短数月,
竟已被那江兰依教导得如此面目全非。她心头那点残存的温情彻底凉透,
只剩下一片冰封的荒原。她甚至觉得有些可笑,声音平静得可怕:“是吗?兰夫子教得真好。
既然是身外之物,想必靖儿也不会在意。拿来吧,
免得这些‘身外之物’污了你的‘君子’清名。”韩靖被母亲这番话堵得脸色涨红,
梗着脖子道:“那是您自愿给我的!如今又要回去,岂不是言而无信?”“我给,是情分。
如今,这情分没了。”林宛然伸出手,不容置疑。韩靖又气又急,
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从书案抽屉里翻出几张契纸,用力拍在桌上,扭头不再看她。
林宛然收好地契,转身前往女儿韩钰的绣楼。还未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女儿娇俏的笑声,
似乎在和丫鬟谈论新得的首饰。推门进去,韩钰脸上的笑容立刻收敛了,
带着警惕看着她:“娘?您来做什么?”林宛然看着女儿身上那件绣着繁复花样的锦缎褙子,
头上插着的点翠簪子,无一不是她精心挑选添置的。她压下心头的酸涩,
尽量平和地说:“钰儿,把你梳妆匣里那套南海珍珠头面,
还有外祖母给我的那对红玉髓耳坠,拿出来还给娘。”“我不!”韩钰立刻跳了起来,
护住自己的梳妆匣,“凭什么!兰夫子说了,女儿家要有自己的体己傍身,
这是我的立身之本!娘你都要走了,还要抢我的东西不成?”林宛然盯着女儿,
目光锐利起来:“你叫她什么?兰夫子?她教你立身之本,就是让你霸占母亲的东西?
”“这是我的!”韩钰跺脚,语气蛮横,“您给了我就是我的!再说了,兰夫子对我好,
比您好多了!”就在这时,林宛然目光一凝,落在韩钰手腕上。
手腕上只是一个普通的绿色玉镯,而不是那只通体温润,血丝缠绕的玉镯,
她外祖母临终前交给她的遗物——红血凤镯!此镯价值连城还在其次,
更重要的是其中蕴含的家族传承和念想。“你手上戴的是什么?”林宛然声音发颤。
韩钰下意识想藏起手腕,却被林宛然一把抓住。她看着那绿色镯子的镯子,
心痛如绞:“红血凤镯呢,你手上戴的不是它?你……你把它给了江兰依?!
”韩钰被母亲凌厉的眼神吓住,随即更加叛逆地挣扎起来,尖声道:“是又怎么样!
兰夫子喜欢!她戴着比你好看!她才配得上这么好的东西!”情急之下,她用力一甩手,
指甲划过林宛然的手背,留下几道血痕,人也朝着林宛然撞了一下。林宛然踉跄一步,
手背火辣辣地疼,心却更疼。她深吸一口气,不再理会女儿的哭闹,
转身便向江兰依居住的别院走去。江兰依正在院中的小池塘边赏鱼,
手腕上赫然戴着那只红血凤镯。阳光下,玉镯流光溢彩,衬得她的手腕愈发纤细。“江夫子。
”林宛然的声音冷得像冰。江兰依回过头,看见林宛然,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面上却是一副温柔无辜的模样:“姐姐来了?可是有事?”她还故意抬了抬手腕,
让那镯子更加显眼。“我女儿年幼无知,错将家传之物赠予你。此物贵重,还请江夫子归还。
”林宛然直截了当地说。江兰依轻抚着镯子,柔声道:“姐姐这话就见外了。钰儿一片心意,
妹妹怎好推辞?再说,不过是一只镯子……”“这不是普通的镯子。”林宛然打断她,
“这是我外祖母的遗物,林家的东西。还给我。”江兰依眼珠一转,忽然靠近池边,
脚下一个趔趄,惊呼一声,伸手就去拉离她最近的林宛然:“哎呀!”林宛然猝不及防,
被她带着一起跌入冰冷的池水中。扑通两声,水花四溅。江兰依在水中挣扎着,
尖声哭喊:“姐姐!姐姐你为何要推我?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咳咳……相爷!救命啊!
”恰在此时,韩磊闻声赶来,看到的就是江兰依在水中挣扎呼救,
而林宛然站在离她不远的水中,面无表情。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跳下水,
一把抱起瑟瑟发抖的江兰依,焦急地问:“兰依,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江兰依伏在他怀里,虚弱地咳嗽着,
不忘指向林宛然:“相爷……姐姐她……她推我……”韩磊抱着江兰依上了岸,
用自己的外袍裹住她,回头看向池中的林宛然,眼神复杂,带着一丝责备。无人理会林宛然。
冰冷的池水浸透了她的衣衫,寒意刺骨。她看见,就在韩磊抱起江兰依的那一刻,
那只红血凤镯从江兰依湿滑的手腕脱落,磕在池边的青石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玉镯断成了几截,殷红的血丝在水中散开,像极了泣血的心。林宛然慢慢地,
一步一步地从池水中走出来,湿透的衣裙紧贴着身体,狼狈不堪。小翠早已哭着跑过来,
拿着披风要给她披上。她没有看韩磊,也没有看他怀中那个还在嘤嘤哭泣的女人,
更没有去看地上那堆破碎的玉片。她只是抬起头,
望了一眼这个曾经承载了她七年青春和爱恋的府邸,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近乎残酷的笑意。
一切,都该结束了。3 自立门户,转败为胜圣旨来得猝不及防。韩磊正坐在书房,
想着今日朝堂之事,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已向陛下恳请,
为兰依请一道平妻的旨意,想来太后那边也不会驳了陛下的面子,这事,差不多该成了。
门外传来内侍尖细的传报声:“圣旨到——”韩磊整了整衣袍,快步迎出,
脸上是掩不住的得意。江兰依跟在他身后,眼中也充满了期待。
他甚至特意让人去叫了韩靖和韩钰,让他们也来见证这“荣耀”时刻。一家人跪在庭中,
为首的传旨太监是太后宫里的老人,
面无表情地展开黄绸:“太后懿旨:兹闻首辅韩磊之妻林氏宛然,性行淑均,克娴于礼,
然夫妻缘分已尽,强求无益。特准二人和离。林氏嫁妆悉数归还,其名下产业仆从,
皆由其自行处置。韩氏子女韩靖、韩钰,当体念父母不易,日后不得以此事纠缠林氏。钦此。
”韩磊猛地抬头,脸上的笑容僵住,如同被冰水浇了个透顶。和离?不是平妻旨意?
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传旨太监将圣旨递到他面前,声音不高不低:“韩大人,接旨吧。
”韩靖和韩钰也傻了眼,面面相觑。韩钰忍不住道:“公公,是不是弄错了?
我爹爹求的是……”太监眼皮都没抬:“太后懿旨,岂容儿戏?韩小姐,韩公子,
太后特意嘱咐,你们二人也需听旨,不得有违。”韩磊手指颤抖地接过圣旨,
那明黄的绸缎仿佛有千斤重。他看向一旁同样脸色煞白的江兰依,
又看看跪在地上茫然的儿女,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圣旨一下,林宛然的动作快得惊人。
韩磊跌跌撞撞地冲进林宛然的院子时,下人们正有条不紊地将一个个封好的箱笼往外搬。
那阵仗,几乎搬空了半个韩府库房。“宛然!”韩磊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怒,“你要走?
你当真要走?就连靖儿和钰儿,你都能狠心不要了?!
”林宛然正指挥着小翠清点最后一批物品,闻言只是淡淡回头瞥了他一眼,
目光平静无波:“这不是你一直期望的吗?韩大人。”她刻意加重了“韩大人”三个字,
疏离感顿生,“如今我成全你,也成全你的青梅,你的儿女。你该高兴才是。
”“我……”韩磊语塞,他想要的反驳在对方清冷的目光下显得苍白无力,
“我没有……”“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林宛然不再看他,转身对小翠道,
“动作快些,别误了时辰。”小翠脆生生应了声“是”,指挥着仆妇们加快了速度。
韩磊看着她决绝的背影,看着那些曾经充盈他府邸的嫁妆被一件件搬走,
心头第一次涌上莫名的慌乱。他想抓住什么,却发现两手空空。林宛然没有回国公府。
她的兄长,当今的镇国公亲自来接她,劝她回家暂住,她却婉拒了。“多谢兄长好意。
但我林宛然,今后想自己立起来。”她在京中繁华地段购置了一处三进的大宅院,
带着丰厚的嫁妆和所有忠心耿仆,浩浩荡荡地搬了进去。新宅院比之首辅韩府,
竟还要气派几分。小翠在新府里跑前跑后,兴奋得小脸通红:“小姐,这院子可真敞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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