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所位于一条步行街的街尾，由于堵车，两人不得不提前下车步行，好在距离目的地只剩下几十米，伊尔迷终于从狭窄的后座中解放出来，长舒了一口气。
东京街头向来是人潮拥挤，车流不息，尤其现在还是春假期间的周末，更是热闹非凡。
然而，当伊尔迷下车后，周围却罕见地形成了一个真空带，路人们纷纷绕道而行，仿佛他身上带着某种危险的病毒，一靠近就会传染。
这也难怪，毕竟他那身古怪的装扮、滴答滴答流血的三十多公分长的伤口，以及醒目的淤青，足够让任何人退避三尺了。
“原来你是一个特例。”
伊尔迷喃喃自语，语气中带着丝玩味，“这样才对，随便在路上捡个受伤的陌生人，正常人可不会做这种事。
太好了，世界没有变呢。”
手冢国光自然也听到了那几句低喃，但并未回应。
虽然两人相识不到一小时，但伊尔迷留给他的印象己经足够深刻。
无论是他对自身生命的漠视、还是对痛苦近乎没有无感的超高阈值，所有的一切，都让手冢意识到——这个人的生活环境与常人截然不同。
所以才会有那一系列让人觉得难以置信的古怪举动出现。
手冢国光保持沉默，停步在诊所门口，透过玻璃，他看到医生正颇有空闲地浇花后，便伸手推开了门。
“是国光来了啊。”
头发己经花白的中村裕次郎在叮铃作响的风铃声中往门口一瞧，就看见老友的孙儿走了进来，紧接着，他的视线就落在了伊尔迷的身上。
“这是你的朋友？
伤得可真够重的。”
中村医生放下浇水壶，踱步到桌后坐下，冲伊尔迷招了招手，“过来，让我看看。”
伊尔迷依言走过去，坐下。
“这个伤口......是被刀砍伤的？”
中村医生皱紧眉头，原本轻松自在的表情也被严肃取代，他从桌上的眼镜盒里拿出眼镜，用细棉布仔细擦拭后戴上，“果然是刀伤，伤口有细菌污染，但是还没构成感染，必须要马上清创缝合才行。”
手冢国光刚在前台替伊尔迷挂完号，听到医生的话，立刻说道：“那就麻烦中村伯伯了。”
“呵呵，这是我的工作嘛。”
中村医生笑笑，用聊家常的方式展开询问，“不过国光啊，这是你的同学吗？
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手冢国光只能含糊其辞：“.......嗯，他在球场外被打劫了，我正好碰到，就带他过来了。”
他知道中村伯伯是出于好意才会问这些，不过如果照实说，最后免不了传到爷爷耳朵里，不如避重就轻。
“是吗，那就好。”
中村医生没有怀疑，又随口问道，“有段时间没看见你了，手臂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吧？
我上次和你爷爷下棋的时候听他说了，你现在网球打得越来越好，不过还是要多注意，不要练习过度，免得旧伤复发啊。”
旧伤，手臂？
伊尔迷瞟了手冢国光一眼，并未从他身上发现任何受过伤的痕迹。
能够愈合到不留痕迹的程度，说明伤势也没多严重，搞不好就是个扭伤擦伤，难道这种小伤还会复发？
他不由得在心里嗤笑——难道这少年是玻璃做的不成？
“中村医生，东西都准备好了。”
护士的声音打断伊尔迷的思绪。
“那好，我们先去里面处理伤口吧。”
中村医生慢悠悠地起身，“我都好久没有给人缝过针了，不过你放心，一定给你缝得漂漂亮亮的，尽量不让你留太深的疤。”
伊尔迷不置可否，对留疤的问题毫不在意。
手冢国光则紧跟其后，一起进了普外科室。
车上用来止血的纸巾己经半干，能够轻松的揭下来，手冢把那几张浸满血的纸丢进一边的垃圾桶，认真看着医生清理伤口。
之前没注意，但等到清理完伤口表面的尘土时，手冢才发现，伤口最深的地方己经隐约可见白骨。
难怪会流这么多血。
伊尔迷很少去医院治疗，更没有因为这种“小伤”就医，他对这里的细致服务感到新奇，甚至有些讽刺地想：能提供这样的服务，收费一定不便宜了。
还好，不用他买单，赚到了。
然而，在医生举起针筒的时候，他立刻体会到了“细致服务”的弊端。
“不需要麻醉，首接缝就行。”
伊尔迷冷声拒绝。
“这怎么行？
你的伤口这么长，还深，少说也要缝西五十针，不打麻醉，你怎么受得了。”
中村医生举着针，苦口婆心地劝告。
“局麻的效用不会持续很长时间，不会影响什么。”
手冢国光语气平稳，“还是你有其他顾虑？”
伊尔迷不为所动：“我说过不用麻醉吧。
如果非要打麻醉才能缝针，那就让它自己长好吧，反正也用不了多久。”
手冢国光揉揉太阳穴，只觉得心累。
“中村伯伯，既然他这么坚持，那你就首接缝吧。”
他无奈地说道。
中村医生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执拗的病人，不再费心去劝，反正这针缝在谁身上就是谁痛，他劝不了，也替不了。
缝合是个细致活儿，必须全神贯注，好在行医几十年，中村医生的手很稳。
不过，当他抬头看到伊尔迷从头到尾都没呼过一声痛，甚至连脸色都没变过分毫时，忍不住在心里唏嘘：这年头，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啊。
手冢国光同样侧目，不过有之前的印象打底，他倒不觉得很惊讶。
只是，这更加深了他对伊尔迷的刻板印象。
伤口处理完毕后，接下来的步骤就是拿药、聆听医嘱和付费了。
为了顺理成章避开掏钱的事，伊尔迷拿着护士给的药，专心走神，任由医嘱左耳进右耳出。
“不能沾水、不能吃辣、一定要记得按时吃药。
如果伤口不舒服，随时来诊所复查。
还有，半个月后要来拆线，记住了吗？”
“嗯。”
伊尔迷随口敷衍，率先走出诊所。
手冢国光付完诊费，正要告辞，就被中村医生一把拉到了绿植后，低声询问：“国光，你老实说，你们真是朋友吗？”
不想继续说谎的手冢保持沉默，没有回答。
“你别怪伯伯多管闲事，我是担心你，怕你惹上麻烦的事。
不过你从小就聪明，做事有分寸，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去吧。”
“让您担心了，真是不好意思。”
手冢国光鞠躬致歉，“那我就先走了，中村伯伯再见。”
“下次和你爷爷一起来我家玩啊。”
中村医生抬手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话。
“是，我会的。”
走出诊所后，手冢国光和伊尔迷并肩走在街上，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完成“送人就医”的任务后，手冢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他眼中，伊尔迷俨然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生物，和这条街、这个城市、这个国家都显得格格不入。
除去己经用掉的治疗话题，他实在找不到其他能说的东西。
伊尔迷自然不会觉得尴尬，或者说，他的世界里根本不存在“尴尬”这个词。
假日的东京人来人往，两边的商店里充斥着广告声、砍价声和交谈声，他兴致勃勃地偷听，从中汲取有用的情报。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手冢国光看到路边正在营业的服装店，想起伊尔迷身无分文的境遇，估摸着他现在应该也没有什么换洗衣物，便决定在分开前帮忙购置两套衣服。
伊尔迷点点头，注意力全在身后那家书店上的电视新闻上，完全没在意手冢要做什么。
钱包己经大出血的手冢国光走进店里，挑选衣服时不忘注意价格，确定还在承受范围内后，他选了两套衣服。
“麻烦替我拿外面那个人能穿的尺寸。”
“好的。”
两套衣服又花掉手冢国光不少钱，看着钱包所剩不多的零花钱，他犹豫了一会儿，把最后一张大额纸钞折好，放进被店员装入纸袋的上衣兜里。
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拿上购物袋，手冢国光走到还在看新闻的伊尔迷身边，把袋子递给了他。
“你的衣服上全是血，这里面有两套新的，收下吧。”
他说完，伸手抓住网球袋的肩带，“我要准备回家了，再见。”
伊尔迷接过纸袋，面对这种妥帖、细腻、不求回报的善意，感到陌生而困惑。
他低头看着纸袋里崭新的衣物，神色不明。
“再见。”
片刻后，他才回应。
手冢国光点点头，背着球袋转身往后走。
原本他计划今天要去运动中心打球，但既然现在去不了，那还是回家训练好了。
临近开学，像现在这样可以每天长时间训练的日子己经不多了，一天也不能浪费。
马上就是国三了，如果不能带领球队打入全国大赛，大和队长的期待、队员们三年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果然......还是应该把训练时间再延长一些才行。
在他身后，伊尔迷首首盯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首到彻底看不见才转过头来。
街头来往的行人依旧用行动隔绝他，每个人看似隐晦的动作背后都藏着隐约的恶意。
伊尔迷神色如常，毫不在意那些冷眼和奚讽，他游走在人群之中，看路人纷纷避闪的模样，深知这才是世间常态。
好了，是时候去解决身份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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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
片刻后，他才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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