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道难，难在青泥岭的雾。
镖队在暮色里钻进半座坍塌的山神庙时，白默闻的鞋底己磨穿三层。
石狮子缺了半张脸，供桌上的烛台歪歪斜斜插着三根残烛，风从破瓦缝里灌进来，将"镇山太保"的匾额吹得吱呀作响。
"王二，去拾些干柴。
"赵破虏甩了甩披风上的雾水，雁翎刀磕在香案上，惊起几星烛火，"周小棠，检查后殿有没有蛇鼠。
"他忽然看向白默闻，目光扫过他腰间新配的牛皮刀鞘，"你守东侧窗。
"二十七个镖箱在神坛前码成半圆，趟子手们背靠背坐着，刀柄抵在靴底。
白默闻贴着潮湿的石壁蹲下，指尖摩挲着刀鞘上的狼首浮雕——这是今早赵破虏从库房扔给他的，说是"老镖师留下的念想"。
窗外传来松涛声，混着远处山涧的流水，他忽然想起《孙子兵法》里"处山之军"的要诀，却强行将思绪拉回眼前。
二更天，雾更浓了。
白默闻的鼻尖忽然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焦臭味。
他抬头望去，只见周小棠正蹲在后殿角落，指尖捏着半片烧焦的布帛，绣着的狼头纹缺了左前爪——正是青州军暗桩的标记！
"总镖头！
"他刚出声，庙外忽然响起密集的马蹄声。
十八道火把光刺破雾幕，将破庙围得水泄不通。
白默闻看见火光里晃动的刀影，刀刃弧度与前日刺客的弯刀分毫不差，刀柄缠着的红绳上，坠着指甲盖大的青铜狼首。
"结圆阵！
"赵破虏的刀劈断两根射来的弩箭，火星溅在神坛上的干草堆里，腾地燃起小火。
白默闻本能地滚地避开，黑龙十八手的"绞喉式"挥出，抓住首名翻窗而入的贼人的手腕，借势一拧，将其砸向身后同伴。
火舌舔着梁柱，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
白默闻听见右侧传来趟子手的闷哼，转身时看见三个贼人正举着浸油的火把，往镖箱上泼火油。
他心头一紧——官盐若毁，振远镖局再难在江湖立足！
八极拳的"震脚发劲"跺在青石板上，裂纹中溅起的碎石打在贼人面门。
白默闻抢过火把，反手砸向对方胸口，借着火光瞥见为首贼人的腰带——牛皮绳上串着七枚人指骨，正是青州军"七煞队"的标记。
"留活口问盐引！
"赵破虏的刀压着一名贼人脖颈，忽然瞳孔骤缩。
白默闻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庙外火光中，有人抬着一口漆黑的棺材缓缓走近，棺盖上用朱砂画着扭曲的狼头，棺木缝隙里渗出暗红液体，在青石板上蜿蜒成蛇形。
"毒龙教的血棺！
"周小棠的声音带着颤抖，她袖中甩出三枚柳叶刀，钉在棺材前端，"他们要用尸毒蛊屠庙！
"白默闻忽然想起《素书》里"见微者智"的句子，盯着地上的血迹，发现其流动方向正对着神坛下的排水口——那里首通山涧，若让尸毒渗入水源，整个青泥岭的百姓都要遭殃！
"王二，带五个人去堵住排水口！
"他冲过去踢翻燃烧的干草堆，火势借着风势倒向贼人群，"总镖头，他们阵形是狼咬阵，分三波轮攻，弱点在左后方！
"话出口才惊觉，自己竟不自觉用上了《孙子兵法》的阵形分析。
赵破虏显然也注意到这点，却没时间追问。
他大喝一声，带着六名镖师从左后方突围，雁翎刀连劈三人，硬是在火网中撕开条口子。
白默闻护着镖箱后退，忽然看见棺材盖正在缓缓滑动，棺中传来指甲抓挠木板的声响，腐臭味熏得人作呕。
"用火烧！
"他扯下神坛上的幡布，蘸着火油掷向棺材。
火光照亮贼人们惊恐的脸，他们终于顾忌起尸毒反噬，纷纷后退。
白默闻趁机踹开后殿的破窗，看见山涧方向有火光晃动——是王二带人堵住了排水口！
当最后一名贼人被砍断手腕跪地时，血棺己烧成骨架。
赵破虏扯下对方的面巾，露出左脸三道刀疤的面容——正是三个月前在汉中劫粮的马贼头目"三刀狼"。
"说，谁让你们盯着官盐？
"赵破虏的刀尖抵住对方喉结。
三刀狼忽然笑了，血水从齿缝间渗出："振远镖局...不是最爱管闲事么？
青州王的盐道...容不得你们这些蝼蚁..."话未说完，瞳孔突然泛白，嘴角涌出黑血——又是毒龙教的腐心蛊。
庙外的火把渐渐熄灭，只剩下余火在风中明灭。
白默闻蹲下身，捡起半枚从贼人口中掉落的虎牙饰件，忽然听见赵破虏在身后说："你刚才喊的狼咬阵，和狼首营的破阵口诀一模一样。
"他没有回头，盯着饰件上的狼首纹——缺了左前爪，和周小棠发现的布帛上的印记相同。
山风穿过破庙，将神坛上未烧尽的经卷吹得哗啦作响，白默闻忽然想起《孙子兵法》里"兵以诈立"的箴言，却只是将饰件悄悄塞进袖口。
趟子手们开始清点伤员，周小棠正在给王二包扎臂上的刀伤，火光映着她利落的动作，袖口露出半截青色刺青——是条盘绕的毒蛇。
白默闻心头一动，忽然记起前两世在典籍里见过的记载：毒龙教圣女一脉，腕间皆有青蛇刺青。
"白兄弟。
"赵破虏的声音打断思绪，总镖头递来半块硬饼，目光落在他掌心的胎记上，"明日过了青泥岭，便是剑门关。
听说那里的守将，当年和狼首营的老统领喝过酒。
"硬饼在口中嚼得发涩，白默闻望着庙外渐亮的天色，忽然明白：从他在马厩里握住那柄断刀开始，这场镖就不再是护盐，而是在狼群环伺的江湖里，为自己、为镖局，也为那些被青州军欺压的百姓，蹚出一条血路。
晨雾中，镖旗再次扬起。
白默闻摸着腰间的狼首刀鞘，听见周小棠在身旁轻声说："刚才你用的黑龙十八手，最后一式裂甲，和我爹当年教我的...很像。
"他转头，看见少女眼中闪过的痛楚——那是见过太多生死的人才有的目光。
山风掠过山神庙的残垣，将未燃尽的纸灰卷上天空，像极了前世见过的，格斗场里扬起的战旗。
这一仗，只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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