滹沱河的晨雾裹着冰碴子扑在脸上，张稷蜷在芦苇丛里数到第七个挎刀的袁氏家兵时，船板缝隙渗出的血水己在河面凝成蜿蜒的红绫。
那个正在抛尸的老艄公他认得——去年腊月封河时，正是这老人撑着破船，把咳血的阿姊从县城医馆接回赵家庄。
"哗啦——"又一具裹着麻布的尸体坠入冰河，惊得潜鱼西散。
老艄公蓑衣下露出半截铜牌，本该錾着"巨鹿漕运"的官印，却被袁氏商队的朱漆生生描出个扭曲的"袁"字。
张稷的猎刀贴着他后颈青筋时，嗅到舱底飘来的铁锈味——二十袋黍米堆里，幽州军械库的火漆封条正在晨光下龟裂。
"太平年头往边关运粮，乱世就往塞外卖铁。
"老人嘶哑的笑声震落蓑衣寒霜，枯手指向对岸桑林，"小友不妨猜猜，去年冬并州突骑失踪的五千支箭镞，怎会插进冀州流民的胸口？
"河面突然炸开冰裂声。
二十匹战马驮着鼓胀的麻袋踏碎薄冰，为首的独眼汉子摘下鲜卑样式的狼皮帽，额角黥着的"袁"字刺青渗着脓血。
当第三个麻袋滚落出裹着红襦裙的女尸时，张稷的弩箭己经穿透了三只马眼——那抹褪色的石榴红，分明是徐铁匠闺女及笄时染的布。
"是上月被掳走的徐家丫头！
"老艄公突然暴起，船桨劈翻两个鲜卑马贩时，露出腰间深可见骨的箭疮，"他们专挑会打铁的闺女，卖到塞外给人牲祭旗！
"张稷滚进河滩淤泥的刹那，怀中地图被血水洇出暗纹——滹沱河十八渡口竟全数标注着蝌蚪状的鲜卑文字。
他忽然想起那日骡车苫布下羊皮卷的蹊跷：原来画的是汉军粮道，而非洛阳城门。
"接应胡马需过桑林渡！
"独眼汉子朝对岸射出鸣镝，破空声却惊起二十七只寒鸦。
但见芦苇深处站起二十个蓑衣客，他们掌心的老茧不是握锄的印痕，而是拉弓磨出的硬痂。
"稷哥儿！
"跛脚少年甩出投石索，卵石精准击中鲜卑人的喉结。
张稷瞳孔骤缩——这是赵家庄被焚那夜失踪的牧羊娃，此刻他褴褛的衣衫下，隐约可见边军特有的赤藤护腰。
混战中有断指飞入冰河。
张稷夺过环首刀时，刀刃上的"中山国督造"铭文刺痛双目——去年征发戍卒时，县尉就是用同批刀剑逼死了抗税的刘货郎。
当最后一个马贩被禾叉钉在古桑树上，树皮间裸露的旧箭痕正与徐家闺女颈间勒痕重叠。
"三十七年了..."老艄公踹开舱板时，成捆的角弓在晨光下泛着冷芒。
他撕开黍米袋，军制弩机的牛筋弦己绷了十五年，"延熹二年鲜卑破塞，老夫带着三百幽州突骑在此断后。
"布满裂痕的手指抚过箭囊上的虎头纹，"活下来的兄弟被克扣抚恤，如今坟头草都比人高了。
"桑林深处腾起三道狼烟，三十六个乡的流民正从地窖里取出陶瓮。
张稷看着他们砸碎瓮口，埋了十年的环首刀裹着獾油，锋芒竟比袁氏新锻的兵器更利。
跛脚少年将火把掷向烽燧台，焦黑的梁柱轰然倒塌——那正是他父亲值守了二十年的戍所，去岁因"修缮别院"被强拆。
"袁氏在桑林渡养了三百私兵。
"老艄公从船底暗格抽出一卷名册，泛黄的麻纸记录着各乡失踪人口，"上月被屠的王家屯，青壮都成了他们的练箭草靶。
"**对岸突然响起铜钲声。
二十架弩车从桑林推出，操纵者竟是去年因旱灾逃亡的佃农。
张稷认出领头汉子额角的烙印——那是抗拒"代耕税"被烙的"刁"字，如今被火炭重新烧成复仇的图腾。
"放！
"三百支火箭撕裂晨雾，袁氏粮仓的桐油遇火即燃。
张稷在热浪中看见徐铁匠的身影——那汉子抡起祖传的铁锤，将仓门铜锁砸出西溅的火星。
十年前他给边军打造箭头的技艺，此刻正用在破开同胞的枷锁上。
**"桑叶黄，桑叶青，桑木做的弓弦鸣..."老艄公的沙哑小调中，八百双草鞋正碾碎冰凌。
背着婴儿的妇人将菜刀绑在竹竿上，她们的男人去年被征去修袁氏别院，至今尸骨埋在花园假山下。
张稷抚过徐家闺女未能闭上的眼帘，在她冰冷的掌心放了一枚带血的箭镞——那是从袁氏护院眼眶里拔出来的。
少女腕上褪色的五彩绳，与阿姊临终前为他系上的那根一模一样。
暮色染红河面时，真定县袁氏别院正在大宴宾客。
赴宴的县令举着夜光杯赞叹："袁公这听雨轩的梁柱，怕是比北宫德阳殿的还粗上三分。
"丝竹声淹没了地牢惨叫，他们脚下的青砖缝里，渗着徐铁匠捶打农具时的汗与血。
十里外的桑林渡，流民们正用缴获的军粮熬粥。
跛脚少年将袁氏田契投入火堆，火光中浮现各乡田亩图——被圈占的土地连成狰狞的兽形，正将残存的农舍逼向滹沱河悬崖。
老艄公蘸着血在船板刻下星图："永康元年荧惑入南斗，老卒们说这是天下大乱之兆。
"他浑浊的眼里映着冲天火光，"没曾想这乱字，要先从世家膏肓里烂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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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艄公蓑衣下露出半截铜牌，本该錾着"巨鹿漕运"的官印，却被袁氏商队的朱漆生生描出个扭曲的"袁"字。
张稷的猎刀贴着他后颈青筋时，嗅到舱底飘来的铁锈味——二十袋黍米堆里，幽州军械库的火漆封条正在晨光下龟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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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嘶哑的笑声震落蓑衣寒霜，枯手指向对岸桑林，"小友不妨猜猜，去年冬并州突骑失踪的五千支箭镞，怎会插进冀州流民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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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匹战马驮着鼓胀的麻袋踏碎薄冰，为首的独眼汉子摘下鲜卑样式的狼皮帽，额角黥着的"袁"字刺青渗着脓血。
当第三个麻袋滚落出裹着红襦裙的女尸时，张稷的弩箭己经穿透了三只马眼——那抹褪色的石榴红，分明是徐铁匠闺女及笄时染的布。
"是上月被掳走的徐家丫头！
"老艄公突然暴起，船桨劈翻两个鲜卑马贩时，露出腰间深可见骨的箭疮，"他们专挑会打铁的闺女，卖到塞外给人牲祭旗！
"张稷滚进河滩淤泥的刹那，怀中地图被血水洇出暗纹——滹沱河十八渡口竟全数标注着蝌蚪状的鲜卑文字。
他忽然想起那日骡车苫布下羊皮卷的蹊跷：原来画的是汉军粮道，而非洛阳城门。
"接应胡马需过桑林渡！
"独眼汉子朝对岸射出鸣镝，破空声却惊起二十七只寒鸦。
但见芦苇深处站起二十个蓑衣客，他们掌心的老茧不是握锄的印痕，而是拉弓磨出的硬痂。
"稷哥儿！
"跛脚少年甩出投石索，卵石精准击中鲜卑人的喉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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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稷夺过环首刀时，刀刃上的"中山国督造"铭文刺痛双目——去年征发戍卒时，县尉就是用同批刀剑逼死了抗税的刘货郎。
当最后一个马贩被禾叉钉在古桑树上，树皮间裸露的旧箭痕正与徐家闺女颈间勒痕重叠。
"三十七年了..."老艄公踹开舱板时，成捆的角弓在晨光下泛着冷芒。
他撕开黍米袋，军制弩机的牛筋弦己绷了十五年，"延熹二年鲜卑破塞，老夫带着三百幽州突骑在此断后。
"布满裂痕的手指抚过箭囊上的虎头纹，"活下来的兄弟被克扣抚恤，如今坟头草都比人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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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艄公从船底暗格抽出一卷名册，泛黄的麻纸记录着各乡失踪人口，"上月被屠的王家屯，青壮都成了他们的练箭草靶。
"**对岸突然响起铜钲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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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稷认出领头汉子额角的烙印——那是抗拒"代耕税"被烙的"刁"字，如今被火炭重新烧成复仇的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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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叶黄，桑叶青，桑木做的弓弦鸣..."老艄公的沙哑小调中，八百双草鞋正碾碎冰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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