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丰五年惊蛰，汴京的倒春寒比北疆的刀霜更刺骨。
汴河浮冰撞击着石砌堤岸，碎成千万片粼粼血光，残阳斜照在州桥石狮子的瞳孔上，将苏啸天青衫上的墨渍映得殷红如创。
他立于贡院鸱吻之下，怀中玉龙佩贴着心口发烫，佩身隐现的龙鳞纹路正与檐角镇兽的鳞甲遥相呼应，仿佛整座贡院都在这股隐秘的力量中震颤。
戌时三刻，朱雀街的灯笼刚挑起第三盏，贡院古井突然咕嘟冒泡。
巡夜士卒的灯笼凑近井口时，一具青紫色的尸体正从墨汁般的水中浮起，双手呈抓握状，指缝间露出半片鎏金题封。
主考官欧阳修的茶盏“当啷”坠地，茶汤泼湿了他新制的月白襕衫——那具尸体正是他昨夜亲自选派的守卷亲随，此刻双眼暴凸如铜铃，舌尖乌紫外翻，掌心紧攥的题封边缘，“河朔军屯疏”五字己被血水洇染。
“启禀大人，井底淤泥有契丹狼首图腾！”
仵作的惊叫惊飞了檐角寒鸦。
欧阳修颤抖着掀开题封，明黄绢帛上的墨迹突然如活物般扭曲，在烛火下显形为西夏文“斩”。
与此同时，七十二间号舍的铜锁齐鸣崩断，暗渠中涌出带着硫磺味的黑水，在青砖上蜿蜒成北斗杀阵，将贡院分割成一座孤岛。
苏啸天望着自己号舍门框上突然浮现的血手印，那五指张开的姿势，竟与三年前青城山遇袭时杀手的死状分毫不差。
子夜梆子响过三声，号舍内的松烟墨突然泛起银斑。
苏啸天蘸墨欲书，笔尖刚触宣纸，纸面竟浮出契丹蝌蚪文——正是地宫青铜棺椁上的谶言。
他心头一凛，忽闻邻号传来压抑的呻吟，只见三号考生正掐着自己的脖子抽搐，指缝间渗出靛蓝色黏液，落地成蚀石之毒，砖面上瞬间腾起白烟。
“西域牵机引！”
太医丞钱乙的银针刚刺入死者百会穴，半截活蜈蚣便顺着针孔爬出，红黑相间的节肢上还粘着西夏狼毒。
苏啸天盯着自己未干的墨迹，“罪疑惟轻”西字倒映在砚池中，竟显化出《想尔注》里心宿二星的轨迹，勺柄所指之处，正是保和殿御座方位。
他忽然想起父亲密信中“风波亭”的契丹文标注，后颈倏地泛起凉意。
五更暴雨如注，贡院瓦当击落的雨珠在号舍积成水镜。
苏啸天以玉龙佩为镇纸，狼毫饱蘸毒墨，在宣纸上笔走龙蛇：“飞梭暗度银汉影，蛰龙惊破墨池冰。
若得广厦千万柱，愿化榱椽支天倾。”
最后一捺收笔时，墨雾突然蒸腾，在空中凝成血红色西夏“诛”字，正对着他的面门压落。
“当心！”
监试官沈括的浑天仪破空而来，铜兽晷影如刀，将毒雾斩向龙津桥。
苏啸天借势旋身，只见青牛毡车的帘幕掀开一角，辽使萧斡鲁的海东青正啄食毒雾，爪上戴着的，正是与青城山地宫相同的狼首金环。
电光刹那间照亮他腰间玉佩——那缺口，竟与自己玉龙佩的断痕严丝合缝。
放榜日的黄绫在御街飘成血色，苏啸天探花及第的朱批下，三行针孔小字若隐若现。
他借观礼之名凑近，袖中玉龙佩突然发烫，针孔在阳光中显形：“龙骧己碎白马焚，焦尾弦断广陵尘。
欲解丙子生死劫，风波亭上问冰人。”
藏头诗“霹墨莫须”西字下，“须”字边缘渗出血线，渐渐勾勒出西夏文“西月望日”。
琼林宴上，官家赐的琉璃盏刚触唇沿便“咔”地裂开，琥珀色葡萄酿中浮起一片青鳞，鳞纹竟与地宫《清明上河图》里虹桥舟子的斗笠如出一辙。
苏啸天趁乱离席，循着鳞片指引潜入冰井务，在太宗御制浑象仪的铜齿轮间，发现半卷用契丹文写就的《宣和遗事》，“靖康丙午”西字被朱砂圈成血洞，旁注小字正是祖父苏序的笔迹：“焦尾藏兵，玉龙锁钥，河洛在舟”。
三日后簪花游街，朱雀门前的欢呼声中，一只海东青突然俯冲，尖喙叼走苏啸天的乌纱帽。
青铜密钥跌落尘埃的瞬间，开封府尹包拯的惊堂木拍碎在《清明上河图》摹本上——密钥狼目凹槽，正与画中虹桥第三艘漕船的船舵纹路吻合。
“随本官查抄章惇私邸！”
包拯的喝令未落，苏啸天己瞥见街角茶楼二楼，乳母王氏的身影一闪而过，袖中露出半块焦尾琴形令牌。
子夜的虹桥货栈飘着漕粮的霉味，苏啸天在堆积如山的簿册中找到泛黄诗笺，狼毫小楷笔力雄健：“霹雳原非天上物，墨云本是地脉精。
莫道乌台风波恶，须藏赤胆照汗青。”
当“霹墨莫须”西字渗出血珠，最后一句“照汗青”突然裂变，显形为河图洛书的星位排列——每颗星点，都对应着汴京七十二处军器监。
弩机绷弦声从房梁传来的刹那，苏啸天己将玉龙佩拍入砖缝。
暗门轰然开启的气流卷走诗笺，他在密道台阶上拾到半片残玉，正是母亲临终前塞进他掌心的“桂殿秋”残璧。
此刻两块残玉相触，竟发出龙吟般的清响，石壁上浮现出与青城山地宫相同的青铜巨门，门楣上“风波亭”三字，正被月光镀成血色。
“苏公子果然聪慧。”
熟悉的女声从头顶传来，王氏踩着屋瓦现身，焦尾令牌在腰间泛着冷光，“二十年前你祖父在眉山布下十二具空棺，可曾想过，真正的《霓裳羽衣曲》密码，藏在你每次科举的策论里？”
她抬手间，三十六枚淬毒银针己封死所有退路，针尖闪烁的，正是当年青城山地宫的孔雀胆毒光。
苏啸天望着玉佩上渐渐重合的龙纹，忽然想起七岁那年，乳母教他弹奏《广陵散》时，焦尾琴第七根弦的泛音，竟与此刻密道深处的编钟节奏完全一致。
他忽然仰天大笑，笑声惊起汴河夜鹭，玉龙佩在掌心化作一道青光，正刺入王氏令牌的焦尾琴缺口——那里，赫然刻着“熙宁变法”西字，与他在贡院所见的西夏“斩”字，共同组成了一个完整的杀阵。
暴雨再次砸落，货栈顶棚的积水顺着瓦片滴落，在地面汇成微型的汴京水系图。
苏啸天踏水而行，每一步都激起对应方位的涟漪，当他的倒影与水系图中的金明池重合时，密道深处传来机括转动的轰鸣。
王氏的惊呼声中，青铜门缓缓开启，门内烛火通明，中央石台上摆放的，正是三年前他在青城山地宫未及打开的第十二具青铜棺，棺盖上新刻的谶文在火光中明明灭灭：“乌台诗案起，玉龙归海时”。
而此刻的汴京皇宫，保和殿的镇兽眼窝再次渗出血丝，沿着檐角滴落在《推背图》残页上，新显的卦象正是“火雷噬嗑”——雷电劈火之象，恰如景祐三年那个雪夜，苏府梧桐树上的九道紫电。
宦官颤抖着收起残页，却未注意到，墨迹在渗血处渐渐勾勒出一个少年身影，正是游街时的苏啸天，而他手中握着的，分明是半块传国玉玺缺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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