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颜道

昭胤七年冬，南府嫡女降生时，百年梨树枯死。

稳婆抱起啼哭的婴孩，突然惊呼：“相爷，小姐掌心——”南谲一把裹紧襁褓，遮住那道赤纹：“今日所见，若传半字，诛九族。”

赏银重重砸在托盘上，婢女们抖如筛糠。

屏风后，周令仪强撑起身，染血的指甲抠进床柱：“夫君，那纹路……”“不过是胎记。”

他轻笑，却将女儿递给心腹嬷嬷：“送去‘静梧院’，除乳母外，任何人不得靠近。”

檐下冰凌忽断，刺入雪地如利刃。

稳婆与婢女退下后，屋内只剩血腥与沉水香交织。

周令仪撑起身子，染血的指甲掐进锦被：“阿谲，孩子的名字……”南谲凝视怀中女婴的赤纹掌心，忽然轻笑：“南烬。”

他抬眸时眼底寒意瘆人：“灰烬的烬。”

雪下了整夜。

书房内，周令仪掀帘而入，指尖还沾着烬儿的胎发：那道纹路……是溟沧的血凰印。

南谲碾碎手中密信，二房三房己递了折子，说嫡女出生断古树，恐为不祥。

周令仪冷笑，金簪划破案上族谱：“那便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不祥。”

雪色映着烛光，在书房内投下森冷的影。

周令仪的金簪深深刺入族谱，墨迹在檀木案上蜿蜒如血。

她抬眸，眼底映着跳动的火焰："二房三房既然敢用不祥二字作文章......"指尖抚过烬儿胎发缠绕的银铃，"那便让这不祥，先从绛雪宫开始。

"南谲忽然握住她的手腕。

窗外风雪呼啸，他的声音却比雪更冷："三日前，凝嫔宫里死了个懂堪舆的宫女。

""哦？

"周令仪挑眉，银铃无风自动。

"那宫女临死前说......"南谲从袖中取出一块染血的罗盘碎片，"绛雪宫地底，埋着溟沧的镇魂钉。

"烛火"啪"地爆开灯花。

周令仪忽然笑了，金簪在罗盘碎片上轻轻一敲——"叮——"遥远的宫墙深处，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绛雪宫的琉璃瓦上，积雪簌簌滑落如泪。

"听见了吗？

"周令仪将银铃系回烬儿襁褓，"这才是真正的不祥之音。

"南谲凝视着罗盘上浮现的血色纹路，缓缓露出进宫以来的第一个笑容："明日雪停时，该有人要听见古树的哭声了。

"雪落南府，十五年光阴如刃。

昔日襁褓中的南烬，如今己是及笄少女。

她立在廊下，一袭烟青色罗裙随风轻动，腕间银铃胎发手串泛着幽光。

“小姐，裴锦少爷又往藏书阁去了……”丫鬟低声禀报，话音未落，南烬眸色骤冷。

——十五年前，南栖刃与裴惊絮借“嫡女不祥”之由，逼父亲南谲交出家权；十五年后，他们的儿子南裴锦，竟敢将龌龊心思动到她头上。

藏书阁内，暗香浮动。

南裴锦一袭锦袍，斜倚书架，目光轻佻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女：“烬妹妹今日怎的独自来此？

可是……想通了？”

南烬垂眸，指尖轻轻抚过腕间银铃：“裴锦哥哥，你可知道这铃铛的来历？”

“不过是个玩意儿……”他嗤笑，伸手欲挑她下巴。

——下一秒，惨叫声撕裂寂静。

南烬扣住他手腕，银铃骤响，红光如刃。

南裴锦的三根手指以诡异角度弯折，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这铃，是用我出生时的胎发所制。”

她轻声细语，眼底却寒如深潭，“专克你们二房的……腌臜心思。”

主院，暗潮汹涌。

“反了天了！”

南栖刃摔碎茶盏，脸色铁青，“那小贱人竟敢伤我儿！”

裴惊絮攥紧帕子，眼底怨毒：“当年周令仪断我裴家财路，如今她女儿又毁我儿手指……这仇，必须血偿！”

“急什么？”

南栖刃冷笑，“明日宫宴，凝妃娘娘自会料理她。”

夜色深沉，南烬推开父母房门。

周令仪正对镜梳发，金簪在烛光下泛着冷芒。

见女儿进来，她轻笑：“教训人了？”

“折了他三根手指。”

南烬跪坐母亲身旁，语气平静，“但二叔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南谲从阴影中走出，玄铁手套泛着寒光：“明日宫宴，凝妃设局要毁你清白。”

“我知道。”

南烬抬眸，唇角微勾，“所以……我打算送她一份大礼。”

她摊开掌心——一枚染血的溟沧古玉静静躺着，其上纹路与银铃红光交相辉映。

周令仪忽然大笑，金簪划破夜色：“好！

明日这出戏，咱们唱个大的！”

深夜—南府青琐捧着烫金请帖碎步跑进内室："小姐，七殿下差人送了明日绛雪宫赏梅宴的帖子，还特意嘱咐说……"她抿嘴一笑，"说您若肯赴约，他便把新得的那对蓝眼波斯猫送给您。

"南烬指尖一顿，扫过妆匣里那支过分艳丽的红玉簪——昨日谭惊澜派人送来的"定情信物"。

"告诉他，"她合上妆匣，"我要那对猫儿系着金铃铛，明日亲自送到我手里。

"第二日辰时朱雀门前，谭惊澜一袭绯红锦袍斜倚步辇，领口金线绣着振翅的鹤——这般张扬的打扮，偏被他穿出几分矜贵。

他手中金丝绳系着两只蓝眼猫儿，正懒洋洋地逗弄。

见南烬的马车到了，他唇角一勾，俯身凑近车帘："南姑娘，本殿下的猫可还合心意？

"南烬掀帘，正对上他那双含笑的眼——看似轻佻，眼底却清明如镜。

"殿下今日倒人模人样。

"她接过猫儿，故意让利爪勾破他衣袖。

谭惊澜不恼，反手将金丝绳缠上她手腕："南姑娘今日这身素净……"忽然压低声音，"可惜待会儿要见血，不如换本殿下备的衣裳？

"侍从捧来檀木匣，里面是件绯红洒金裙——与他袖口暗纹如出一辙。

南烬指尖抚过那件绯红洒金裙的衣料，触手冰凉如刃，金线暗纹在晨光下流转，竟隐约显出鸾鸟衔枝的图案——与谭惊澜袖口那只振翅的鹤恰成呼应。

"殿下这是要与我扮作一对戏水鸳鸯？

"她挑眉，语气讥诮。

谭惊澜低笑，忽然伸手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南姑娘说笑了。

"他指尖若有似无擦过她耳垂，"本殿下这般俗人，哪配得上鸳鸯这等忠贞之物？

"倏然收手时，一枚冰凉的玉扣己落入她掌心，"不过是只……""被剪了羽的鹤。

"南烬摩挲着玉扣上凹凸的纹路，不用看也知刻的是"绛雪"二字。

谭惊澜眸色一暗，正欲开口，忽闻宫道尽头传来清脆的银铃声。

——太子谭暄骑着匹温顺的白马而来，腰间玉佩随着马蹄声叮咚作响。

他今日穿了身月白锦袍，发间只一根素银簪，干净得与这朱墙碧瓦的皇城格格不入。

"七弟！

南姑娘！

"他远远便招手，笑容纯粹得刺眼，"母妃让我来接你们——咦，这猫儿真漂亮！

"说着己翻身下马，好奇地凑近南烬怀中的蓝眼波斯猫。

谭惊澜瞬间变了个人似的。

他懒洋洋地往步辇上一靠，金丝绳缠着腕骨晃啊晃："皇兄来得正好，快帮我劝劝南姑娘——"忽然用绳端挑起她腰间禁步，"她非说我这定情信物不如醉仙楼花魁的绢帕值钱。

"太子顿时涨红了脸："七弟！

这种话怎能当着南姑娘的面说！

"又急忙转向南烬，"南姑娘别介意，七弟他……他其实……""其实什么？

"南烬忽然将猫儿塞进太子怀里，"殿下不如先看看，这猫儿的铃铛里藏着什么？

"金铃铛"咔嗒"一声弹开，露出里面半枚青铜虎符。

太子茫然捧着虎符，谭惊澜的瞳孔却骤然紧缩。

"南姑娘好手段。

"他轻笑，染了蔻丹的指甲划过她掌心，"不过……"突然攥紧她手腕，"下次再乱动本殿下的东西——"俯身时鹤纹领口擦过她鼻尖，"我就把你锁在金丝笼里，日日只唱《鹤归来》给我听。

"远处传来凝妃贴身嬷嬷的咳嗽声。

"走吧。

"谭惊澜松开手，又恢复那副浪荡模样，"母妃该等急了——"他故意拉长声调，绯红衣袖扫过太子怀中的猫儿，"毕竟今日，可是要定下本殿下与南姑娘的……""生死契。

"南烬无声接话，将玉扣藏入袖中。

绛雪宫的梅香被暖炉熏得甜腻，凝妃倚在软榻上，指尖慢条斯理地拨弄着一串佛珠。

她含笑看着殿中的南烬，目光慈爱得近乎虚伪："烬丫头今日这身红衣，倒与惊澜很是相配。

"南烬垂眸，袖中的手攥紧了那枚玉扣。

她尚未开口，谭惊澜己歪倒在紫檀木椅上，绯红衣袖半掩着唇打了个哈欠："母妃，强扭的瓜不甜。

"他指尖勾着金丝绳，绳端缠着一只酒杯晃晃悠悠，"您瞧南姑娘这脸色，活像儿臣要生吞了她似的。

""胡闹！

"凝妃轻斥，眼底却带着纵容，"婚姻大事，岂容儿戏？

"她转向南烬，语气柔和却不容置疑，"你父亲昨日己与本宫商议过了，两家联姻，于朝廷、于你们二人，都是好事。

"南烬抬眸，正欲反驳，殿外忽然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喏："陛下驾到——"皇帝踏入殿内时，所有人都伏跪在地。

他目光扫过南烬与谭惊澜，忽然笑了："朕方才在御书房，正巧碰到南爱卿。

"南烬心头一沉。

"南家嫡女与朕的七皇子，倒是一桩良缘。

"皇帝接过总管太监捧来的圣旨，语气随意得像在谈论今日的天气，"既然如此，朕便成全你们。

"金丝绳突然绷紧。

谭惊澜跪姿散漫，唇边还噙着笑，唯有南烬看见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儿臣领旨。

"他拖着长音叩首，抬头时冲南烬眨了眨眼，"王妃，日后可要多多指教了。

"南烬咬牙，在凝妃满意的目光中缓缓拜下："臣女……领旨。

"青琐替南烬拆下满头珠钗，小声嘀咕："小姐真要嫁？

那七殿下看着实在……""浪荡？

轻浮？

"南烬冷笑，从袖中取出被捏变形的玉扣。

铜镜映出她凌乱的鬓发，也映出玉扣内侧新显现的字迹——"鹤困金笼，需借东风。

"窗外忽然传来熟悉的哨声。

南烬推开窗，见墙头蹲着个绯红身影。

谭惊澜抛来一只金铃铛，里头蜷着张字条："三日后酉时，醉仙楼见——未来夫君手书。

"南烬将字条凑近烛火，火光照亮她唇畔一抹冷笑："好啊，那就看看……""到底是谁借谁的东风。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