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麻醉之痛人在群租房,刚下36小时大夜。我是简瑜,一个麻醉科医生,
此刻只想瘫痪。推开合租房那扇摇摇欲坠的门,
一股廉价消毒水混合着外卖馊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客厅沙发上蜷着个人影。二手房东,陈岸。
他脸色白得像刚从福尔马林里捞出来,额头上全是冷汗。这破地方,肿瘤医院旁边,
租客换得比点滴还勤。陈岸是唯一常驻的,也是最神秘的。
我绕开地上堆积如山的快递盒和垃圾袋,走到自己房间门口。只想立刻马上,原地去世。
简医生。他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我顿住脚步,没回头。累,一句话都不想说。
回来了?他试图坐直,失败了,又瘫回去。我嗯了一声,掏钥匙。
只想快点钻进我的狗窝。那个……他声音更低了,能不能……帮个忙?我捏着钥匙,
金属硌得手心疼。直觉告诉我,没什么好事。我转过身。陈岸努力扯出一个笑,比哭还难看。
简医生,听说你是麻醉科的?我没接话。医院里那套查户口式的问候,
在这儿显得格外诡异。能不能……卖我点止疼药?他终于说出来,
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这儿……有点不舒服。止疼药?我打量他。那张脸,
除了苍白,还有种病态的蜡黄。什么毛病?我问,职业本能。就……老毛病。
他含糊其辞,躲闪着我的探究,胃疼,老胃病了。老胃病疼成这样?骗鬼呢。
医院就在隔壁,挂个急诊。我冷淡地指出事实,医生不能私下卖药,违法的。
尤其是麻醉科的药。那是红线,碰都不能碰。他大概没料到我拒绝得这么干脆,表情僵住。
不是什么……特殊的药。他急急解释,普通的就行,布洛芬,或者……别的什么都行。
那去药店买。我拧开房门,或者外卖平台,半小时就到。说完,我闪身进屋,
反手关门。隔绝了他那张惨白的脸和未尽的话语。不是我冷血,是原则问题。何况,
他那样子,根本不像普通胃疼。更像是……某些晚期病人控制不住癌痛的模样。
这念头让我打了个激灵。凌晨三点。我被隔壁压抑的呻吟吵醒。声音断断续续,
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在忍耐,却又忍不住从喉咙里溢出来。群租房的隔音约等于无。
我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告诉自己,别多管闲事。简瑜,你自己的麻烦还不够多吗?
父亲的赌债像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这36小时连轴转,是为了什么?
还不是为了多赚点绩效。陈岸?一个几乎不打交道的二手房东,死活与我何干?可那呻吟声,
像小锤子,一下下敲在我的神经上。作为医生,我无法对近在咫尺的痛苦置若罔闻。操。
我烦躁地坐起来,摸黑下床。从自己的小药箱里翻出一板布洛芬缓释胶囊。
这是我自己的常备药,痛经或者加班熬夜头疼时吃的。走到陈岸门口,敲门。
里面安静了一瞬。然后是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大概是挣扎着爬起来。门开了一条缝。
陈岸的脸出现在门缝后,汗水把他的刘海打湿,一绺绺贴在额头上。他看到我手里的药,
表情复杂。我把药板塞进他手里。省着点吃,一次一粒,一天最多两次。
我面无表情地交代,副作用自己看说明书。没等他说话,我转身就走。他却没立刻关门。
借着他房间漏出的微弱光线,我瞥见他电脑屏幕亮着。上面是半张游戏角色的设计图。
暗黑风格,线条凌厉。角色的生命值进度条,鲜红刺眼——只有15%。回到房间。
刚躺下没多久,手机就跟催命符一样响了。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爸。我闭上眼,接通。
喂?小瑜啊!钱准备好了吗?最后三天了!再凑不够,那帮人说要卸我一条腿!
电话那头是我爸焦躁又无赖的声音。熟悉得令人作呕的开场白。我刚下夜班,
我上哪儿给你弄钱?我的声音疲惫又冰冷,说了多少次,戒赌!你就是不听!
我这不是正在戒嘛!这次还清了,我保证!一定!你再想想办法,找同事借点?
或者……那个什么网贷……我没钱!一分都没有!我打断他,
我的工资卡早就被你掏空了!我住在这种鬼地方是为了谁?你还有脸让我去借网贷?
情绪瞬间冲上头顶。我压低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字句:你再逼我,我就去报警,
告你遗弃!虽然这威胁苍白无力,但他总会暂时退缩。电话那头沉默了。
只有粗重的喘息声。我知道他在权衡。我的利用价值,和他那条腿的价值。
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不是伤心,是屈辱,是愤怒,是日复一日被拖进深渊的绝望。
我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个突兀的声音。喂。是陈岸。
他居然站在我没关严的门外。我猛地抬头,泪眼模糊地看过去。他倚着门框,
手里还捏着那板布洛芬,脸色依旧苍白,但似乎比刚才好了点。他盯着我,脸上没什么表情。
你哭起来……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有点像我画过的一个受伤NPC。
什么玩意儿?NPC?我大脑宕机了三秒。愤怒和荒诞感瞬间压过了悲伤。你有病?
我抹掉眼泪,声音沙哑地怼回去,偷听别人打电话很有意思是吧?他没理会我的指责,
反而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冰袋,就是那种一次性的,捏一下就制冷的小玩意儿。
他把冰袋递给我。敷一下眼睛,明天还得上班。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不然肿得像核桃,你们主任会扣你钱。我愣住了。这人……脑回路是不是不太正常?
前一秒还在生死线上挣扎似的要止疼药,下一秒就跑来关心我的眼睛会不会肿?
还知道我们主任会扣钱?你到底想干什么?我警惕地看着他。他没回答,
视线落在我攥得死紧的手机上。缺钱?他问得直接。我心里咯噔一下。跟你没关系。
我硬邦邦地回绝。和这种身份不明、状态诡异的人扯上关系,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他突然笑了下。我听到了,赌债。他指了指我的手机,数目不小吧?看你哭得这么惨,
估计是把你工资卡榨干了还填不上的窟窿。2 神秘房东我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手里捏紧冰袋,冷意刺骨。你调查我?你住我对门,天天听你打电话骂你们主任,
很难不知道。陈岸转身,慢吞吞往外走,门关好。他走了两步,又停下,侧过头。
那个赌债,他没看我,视线落在空处,如果只是需要过桥,我可以帮忙。
什么意思?我立刻警惕。字面意思。利息按银行算,什么时候有钱什么时候还。
他丢下这句话,就回了他自己那边,关上了门。我站在原地,冰袋贴着眼皮,冷得我一哆嗦。
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尤其是在我这种穷途末路的时候。
我把冰袋丢进垃圾桶,锁好门。钱?我冷笑。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接下来的几天,很诡异。
我那个无赖爹没再打电话来催命,估计是被我那句报警暂时唬住了。但我知道,
这只是暂时的。最后期限逼近,他迟早会再来。更诡异的是陈岸。他好像真的只是随口一提,
之后再没提过借钱的事。但他开始在客厅留一盏暖黄色的小夜灯。
一开始我以为是他自己怕黑。直到某天深夜下班,我拖着快散架的身体回到出租屋,
发现小夜灯旁边,放着一个保温饭盒。上面贴着一张便利贴,字迹潦草,
但看得清:房租含餐补。我打开饭盒,里面是热气腾腾的饭菜。两荤一素,还配了汤。
香气钻进鼻子,我空了一天的胃开始疯狂抗议。这算什么?打一巴掌给个枣?
还是新型的PUA?我把饭盒盖上,推到一边。第二天,饭盒还在那里,
旁边的便利贴换了一张:倒掉浪费。第三天,又换了一张:再不吃坏了。第四天,
我看着那饭盒,又看看空空如也的冰箱,和银行卡里两位数的余额。……行吧,饭是无辜的。
我端起饭盒,狼吞吞吃起来。味道居然还不错。吃人嘴短,我开始有点不自在。
趁他某天出门,我鬼使神差地推开了他那扇没锁严的房门。他的房间和我这边一样简陋,
但收拾得异常整齐。桌子上只有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暗着。旁边放着一个药盒。我走近,
看清了药盒上的字——又是布洛芬。视线扫过桌面,一张折叠的纸片吸引了我的注意。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打开了。江城肿瘤医院,复诊通知单。姓名:陈岸。
科室:骨肿瘤科。骨癌?我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手有点抖。怪不得他脸色总是那么差,
怪不得他需要止痛药。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有点闷。我迅速把复诊单折好,
放回原处,退出了他的房间。晚上,我回来时,客厅的便当依旧放在那里。我没吃,
坐在沙发上等他。他回来时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没动的饭盒,没说话,径直走向自己房间。
陈岸。我叫住他。他停下脚步,回头看我。你的复诊单,我看见了。
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你……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甚至扯出一个极淡的笑。哦,那个啊。他语气随意,帮楼下王大爷拿的,
他腿脚不方便,让我替他保管一下。王大爷?那个每天乐呵呵在楼下晒太阳,
身体硬朗得能打两套太极拳的王大爷?这谎撒得也太没水平了。他根本不在乎我信不信。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这个人浑身都是谜。他到底在隐瞒什么?又或者,
他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就在这时,他眉头突然蹙起,
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一只手撑住了旁边的墙壁。你怎么了?我下意识站起来。
他没回答,另一只手猛地攥住了我的手腕。他的手很冷,指骨用力到泛白,
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疼痛让我倒抽一口气。他却像是没察觉,低着头,
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过了好几秒,他才松开力道,但依旧握着我的手腕。他抬起头,
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医生,他喘着气,盯着我的手,你的手指这么凉,
真是浪费。应该去当钢琴家。钢琴家?我被他这没头没尾的话搞懵了。
手腕上还残留着他冰冷的触感和惊人的力道。他似乎缓过来了点,松开了我的手,直起身。
没事。他淡淡道,好像刚才那个痛到变形的人不是他,老毛病。他转身回房,
关门声不大,却像一道屏障,隔绝了我和他之间所有的可能性。我看着自己的手腕,
那里似乎还留着他指尖的温度。这个人,太奇怪了。明明痛成那样,
却用一句轻飘飘的老毛病带过。明明可能身患绝症,却编造那么蹩脚的谎言。
还说什么钢琴家……接下来的日子,他依旧每天留饭,我依旧每天吃掉。
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他不说,我不问。客厅的小夜灯一直亮着,
保温饭盒的标签雷打不动。我爸的电话又来了几次,一次比一次焦急,甚至带上了哭腔。
我依旧用那套说辞应付,但心里清楚,拖不了多久了。我开始疯狂加班,接私活,
试图在最后期限前多凑一点钱。但那笔赌债是个无底洞,我的努力杯水车薪。
绝望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我喘不过气。有时深夜惊醒,
我会听到隔壁传来压抑的、细微的声响。我知道,那是陈岸在忍受疼痛。
我们像是两个困在孤岛上的人,各自舔舐伤口,互不打扰,却又被无形的线牵引着。
这天晚上,狂风暴雨。老旧的窗户被风吹得哐哐作响,雨点密集地砸在玻璃上。
我刚结束一个加急的设计稿,累得眼冒金星,准备去客厅倒水。一推开门,
就看到陈岸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小夜灯的光线昏暗,照出他异常潮红的脸颊。我走近,
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滚烫!陈岸?醒醒!我推了推他。他毫无反应,
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我费力地把他扶起来,想把他弄回房间。他很轻,
比看起来要轻得多。几乎是半拖半抱地把他弄到床上,我去找温度计和退烧药。他烧得很高,
快四十度了。我给他喂了退烧药,用湿毛巾敷在他额头上。窗外的雨声更大了,雷声轰鸣。
他躺在床上,眉头紧锁,似乎陷入了某种痛苦的梦魇。断断续续的胡话从他嘴里冒出来。
……太疼了…………止疼药……不够……我拧着毛巾,动作顿住。他模糊地嘟囔着,
声音很轻,几乎被雨声覆盖。……要是……有麻醉鲨就好了……
……一口……把所有人的痛苦都吞掉…………就都不疼了……麻醉鲨?什么东西?
听起来像某种游戏里的设定,或者……是他自己幻想出来的?能让所有人忘记痛苦?
我看着他烧得通红的脸,和紧闭双眼下颤抖的睫毛。这个人,到底背负着什么?
他攥紧了床单,指节泛白。暴雨还在继续。3 止痛药局雨停了。陈岸的烧退了下去,
脸色还是白,但至少没那么吓人了。他坐在客厅沙发上,捧着一杯热水。我站在他对面,
昨天给他盖过的毯子还搭在他腿上。气氛僵硬。谢谢。他先开口。不用。
我语气平淡,医药费从下个月房租里扣。他没接话,低头喝水。陈岸。
我决定不再绕弯子,你那天说,借钱给我。他动作停住,抬起头看我。为什么?
我盯着他,你调查我?他放下水杯,没回答我的问题,反而站起身,走到他房间门口,
推开门。进来看看。我迟疑了一下,跟了进去。他的房间,除了那台笔记本,
墙上贴满了画稿。暗黑风格,线条凌厉,就是我上次瞥见的那种。怪物,盔甲,破碎的场景。
我画的。他指着那些画稿,游戏原画,接单的。他随手拿起一张,翻过来。
背面用铅笔标着价格:5000。又拿起一张:8000。还有一张更复杂的:15000。
这些,他把画稿递给我,够不够过桥?我看着那些画,又看看他。这是在转移话题?
还是在解释他钱的来源?所以,你不是调查我。我说,只是碰巧听到了?
你打电话从不关门。他陈述事实,很难听不到。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
你哭得挺大声。我:……伤害性不高,侮辱性极强。这些画,我把画稿还给他,
能卖出去?甲方觉得值,就能。他把画稿重新贴回墙上,所以,要借吗?
利息按银行算。他看着我,表情认真,不像开玩笑。我没立刻答应。天上不会掉馅饼,
尤其是在我这种鸟不拉屎的境遇里。我考虑一下。我含糊道。他也没追问,
转身打开了他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起,是一个游戏登陆界面。
风格和他墙上的画稿如出一辙,暗黑,肃杀。游戏名字很大——《湮灭》。我自己做的。
他点了进去,还没上线,测试版。屏幕上出现一个角色选择界面。几个造型各异的角色,
都带着一种末世的破碎感。他随手选了一个背着巨剑的战士。带你玩一把?他侧头看我。
我本能想拒绝,但看着屏幕上那个孤寂的战士,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游戏操作不难,
是常见的ARPG模式。砍怪,升级,过关。但他设计的怪物异常凶猛,数值也高得离谱。
我操控的角色死了好几次。这游戏……有点硬核。我评价。活着本来就很难。
他语气平淡,操控着他的战士,走位精准,几乎不掉血。我们打到了一个副本关底。
一个巨大的,缝合怪一般的BOSS。BOSS血条厚得令人绝望,攻击力更是恐怖。
我们两个的角色被打得节节败退。不行了,要灭了。我看着自己只剩血皮的角色。
还没。陈岸说。他操控着战士,突然冲到BOSS面前,开启了一个技能。
战士身上爆发出刺目的红光,生命值瞬间清零,化作一道光注入我的角色体内。
我的角色状态全满,攻击力暴涨。屏幕上跳出提示:队友“岸”牺牲自身,
为你加持“湮灭”祝福。我愣住了。这是……什么技能?最终技能。他退出游戏,
看着黑下去的屏幕,献祭自己,保全队友,换取胜利。他转过头,
看着我:是不是很蠢?我没回答他那个问题。心里堵得慌。献祭自己,保全队友?
这设计,太陈岸了。接下来的几天,我没再提借钱的事,他也没问。他依旧每天留饭,
我照旧吃掉。群租房的日子,似乎又回到了那种诡异的平静。直到我帮他扔垃圾。
他的垃圾桶里,除了外卖盒,还有一堆用空的药贴包装袋。我捡起一个。XX牌,
芬太尼透皮贴剂。强效阿片类镇痛药。比布洛芬强力得多,管控也严格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