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之问

大清同治三年（1864 ）秋，金陵城内外一片萧瑟。

秋风裹挟着透骨的寒意，无情地扫过饱经战火肆虐的大地。

枯黄的树叶在风中瑟瑟发抖，被卷向半空旋即又飘落，恰似太平天国此刻摇摇欲坠的命运，在清军围剿下正走向覆灭的深渊。

往日奔腾的江水此刻格外沉重，惊涛拍岸发出沉闷声，似为古城易主哀鸣。

连绵秋雨淅沥不停，将天地笼罩在朦胧灰暗之中。

陈鹤龄背着林怀远，在泥泞道路艰难跋涉。

他背上驮着林怀远，脖子还缠着一条粗麻布，麻布另一端系着一个油纸包裹好的炸药包垂在胸前，沉重的负荷让他步履蹒跚，每一步都极其费力，却凭顽强意志缓缓前行。

林怀远，字靖川，嘉庆末年生人，广西桂平人，出身书香世家。

其父为县学廪生，曾任县学训导，后因不满清廷腐败弃官从商，经营药材生意。

林怀远自幼习武，熟读兵书，胸怀济世安民之志。

1840 年鸦片战争期间，林怀远在广西组织团练，联合当地瑶壮百姓，多次击退从珠江口西进袭扰的英军小分队。

他自创《野战十三策》，融合山地游击战术，令英军损失惨重。

战后清廷求和，林怀远散尽家财赈济沿海难民，并秘密收留抗英志士，为后来反清力量埋下火种。

1844 年，林怀远在广西金田结识洪秀全、冯云山，参与创立 “拜上帝会”，为太平军提供药材、火器及情报支持。

他主张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反对清廷割地赔款的卖国行径。

1851 年金田起义后，林怀远率部加入太平军，任 “前军粮道使”，负责后勤补给。

他设计 “连环舟运法”，在清军封锁下保障太平军粮草供应长达两年。

太平军攻占南京后，林怀远力主 “勿伤百姓，严惩贪腐”，在江浙一带推行 “减租令”，深得民心。

他创立了一个太平军的外围组织，将那些反清抗英的能人异士编入门下，培养为组织核心力量。

现如今，这位半生反清反英、战功卓著的志士能人却身负重伤，逃亡在敌人的追杀途中。

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渗血，坚毅面容被痛苦扭曲，呼吸都似承受巨大折磨。

战袍破碎不堪，被鲜血和泥水染得斑驳，伤口皮肉外翻，有的在冒黑血，那是清军毒箭所致，毒素随血液蔓延，侵蚀他的生机，令他愈发虚弱。

林怀远意识开始模糊，时而清醒时而混沌，清醒时望着风雨交加的黑夜，眼中满是不甘与愤恨，心系太平军众兄弟命运与未竟理想，却无奈于兵败如山倒之局面。

陈鹤龄背着他，每迈一步，林怀远都觉身体剧痛，似全身骨头被一寸寸敲碎。

他却紧咬牙关，不发出一丝闷哼，怕因而拖慢陈鹤龄脚步。

今日逃亡，二人屡遭清军围追堵截。

不久前，一支清军小队从旁侧树林杀出，瞬时箭雨如蝗。

陈鹤龄背负林怀远躲避，挥舞兵器格挡，身上添了几处新伤。

刚摆脱那小队，又深陷沼泽地，二人在泥泞里挣扎，险些被沼泽吞没。

此时，林怀远己极度虚弱，感觉生命之力随鲜血不断流逝，眼前景象越发模糊，全凭信念强撑着不敢睡去，他知晓一旦睡着，便再难醒来。

“放下老夫！”

林怀远强忍着那如潮水般一波又一波袭来的剧痛，声音从他那干裂的嘴唇中艰难地挤出，沙哑得如同破旧风箱，“承远，不行了，把老夫放在此处吧，你一人走，带上炸药，万不可让圣库财宝落入清廷之手。”

说着，他剧烈咳嗽起来，那咳嗽声似要把心肺都咳出，身体跟着剧烈颤抖，喷出的黑血溅落地上，混入泥泞水洼，转瞬被雨水冲散，只留淡淡血色涟漪，似他生命在这世间的最后痕迹。

陈鹤龄却似乎没有听到这位他追随多年长者的话，他只是咬着牙，他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手上的力道又紧了几分，勒得林怀远的身体微微颤抖。

“大帅，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到了！”

陈鹤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身影终于出现在一座大殿前。

那大殿青铜大门紧闭，透着神秘又压抑的气息，西周不知怎地燃起诡异火焰，火焰在狂风暴雨中顽强摇曳，橘红色火苗被吹得东倒西歪，却始终不灭，将周围映照得一片通红。

这座背山面江的神秘大殿矗立在金陵城二十里开外的长江边上，隐没在山林之中，鲜少有人知晓，此刻它散发着一种阴冷之气。

它承载着诸多神秘过往与古老传说，本是太平军将士心中圣地，传闻藏有扭转乾坤之力，如今在清军紧逼下被危险重重笼罩。

青铜大门紧闭，岁月将门板侵蚀得斑驳陆离，如今又被这秋雨浸湿，雨水顺着门板上的纹路潺潺流下，在大门前汇聚成一个个小水洼。

门内烛光透过门缝，光影摇曳交织，映出形状怪异的图案，似带泪痕血污的脸庞，看着就让人压抑不己。

推门踏入殿内，九根盘龙柱巍峨耸立，柱上各插一根燃烧的火把，把整个大殿照得亮如白昼。

平日里，九根盘龙柱只作雕刻精美装饰，此刻却似是被某种神秘的力量唤醒，柱身龙纹宛若活了过来，龙身蜿蜒游动，龙眼闪烁着如幽冥鬼火般的诡异红光，令人不寒而栗。

林怀远腰间的龙吟剑突然发出雄浑低沉的吟响，剑尖颤动着指向正北。

那里，供奉着林怀远亲手铸造的囚牛石像，石像庄严肃穆，神态栩栩如生，它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仿佛在守护着什么，又仿佛在等待着某个时刻的到来。

此刻，石像似也感受到紧张氛围，面容凝重，仿佛在揪心即将发生之事。

陈鹤龄轻轻地把林怀远轻放祭坛边，炸药包滚落一旁，他踉跄返身闩紧殿门，再回祭坛瘫坐，全身如完全脱力一般，胸膛剧烈起伏，额上汗珠滚落，混着雨水模糊了双眼，让他视线变得一片朦胧。

他不敢置信地擦了擦眼睛，发现囚牛的眼睛里，竟有红色液体滑落，宛如泪水一般，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着绯色光芒。

液体顺着石像面部缓缓流下，滴落在地，发出轻微的滴答声，在这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

林怀远此时也望着石像，胸口剧烈地起伏，苍白脸上现出惨笑，他绝望地闭上眼睛，声若颠狂道：“果然如此，真是造化弄人，冥冥中自有天意。”

说完，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大帅，莫非您早料定有今日？”

陈鹤龄瞪大了眼睛，眼神里有震惊，有疑惑，更多则是心有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