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途

暮色像铁匠铺里冷却的金属，在天际线处凝固成暗紫色。

艾瑞克用沾满煤灰的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熔炉里跃动的火光在他年轻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十七岁的少年正用铁钳夹着一块赤红的钢坯，汗湿的亚麻衬衫紧贴在结实的后背上。

老汤姆用秘银锤敲打骑士剑的节奏，与门外集市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交织成熟悉的韵律。

"手腕下沉三寸！

"老铁匠突然喝道，艾瑞克手一抖，钢坯险些掉进炭灰里。

师傅布满老茧的手指捏住他的腕骨，"风晶石锻造的关键，在于让元素之力顺着纹理流动。

"随着锤击，剑胚迸发出奇异的蓝色火星，如同夏夜坠落的萤火虫。

淬火池里漂浮着冰晶花瓣——这是老汤姆独门秘方，用永夜之森的霜露萃取液保持金属活性。

铁匠铺的木门忽然被狂风吹开，挂在墙上的马蹄铁叮当作响。

艾瑞克嗅到空气中的异样——那不是雨后青苔的清新，而是腐肉浸泡在硫磺里的腥臭。

街对面卖陶罐的老汉克发出变了调的尖叫："黑潮！

黑潮来了！

"十二道黑色龙卷风柱如同巨神的镰刀，将天穹割裂成破碎的幕布。

每个风眼的中心都爬出浑身覆盖骨甲的双头魔犬，它们嶙峋的脊背上凸起尖刺，眼眶里跃动的不是瞳孔，而是两团幽绿的磷火。

最年幼的魔犬也有公牛大小，利爪划过青石路面时迸溅出刺目的火星。

被魔犬唾液溅到的野蔷薇瞬间枯萎，花瓣蜷缩成焦黑的球体。

"去地窖！

"老汤姆的声音撕裂了艾瑞克的呆滞。

少年这才发现师傅己取下墙角的双手剑，褪色的剑鞘跌落在地，露出刻满神圣符文的剑身。

艾瑞克从未见过这样的老汤姆——佝偻的背脊挺首如松树，浑浊的双眼燃起战士的锋芒，剑柄处的银月圣徽在昏暗室内流转着微光。

那些符文在接触到魔犬散发的瘴气时，竟发出蜂鸣般的震颤。

三头魔犬正在撕扯面包坊的橡木门板，玛莎大婶五岁的小女儿被门槛绊倒，绣着矢车菊的围兜浸在血泊里。

艾瑞克抓起淬火用的铁钳冲过去，铁器撞击骨甲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魔犬的尾鞭扫中他的腹部时，他仿佛听见自己肋骨断裂的脆响。

血腥味涌上喉头的瞬间，记忆突然闪回十二岁那年的暴风雪夜——垂死的黑袍人用骨节凸起的手抓住他，塞来一枚刻着精灵文的铁片："去永夜之森...月神祭坛...你母亲..."风雪吞没了后半句话，那人的瞳孔正像此刻般渗出沥青似的黑雾。

剧痛中，胸腔里突然炸开一团冰冷的火焰。

千万个声音在耳畔嘶吼，像被囚禁的恶灵在撕扯牢笼。

当艾瑞克再度睁眼，右手正扣着魔犬的颈椎，黑色火焰顺着指缝蔓延，将怪物烧成飘散的黑灰。

那些灰烬在空中扭曲成痛苦的人脸，发出无声的哀嚎。

他的视野蒙上血色滤镜，看见地缝里钻出无数半透明的幽魂，正贪婪舔舐着死亡的气息。

"虚空之子..."老汤姆的声音在颤抖。

艾瑞克转身看见师傅举剑对着自己，剑尖却在剧烈晃动。

镇民们举着火把围拢过来，火光中每张熟悉的脸都扭曲成陌生模样。

曾经教他认字的牧师握紧镀银十字架，酒馆女侍应举起餐刀，连总是偷偷给他塞苹果派的玛莎大婶，此刻眼中也燃烧着憎恨的火焰。

她怀抱着女儿的尸体嘶喊："我早该看出你是诅咒之子！

七年前你来到镇上那天，井水就变成了黑色！

"艾瑞克踉跄后退，踩碎了路边疯长的暗红色藤蔓——这些嗜血植物正从魔犬的足迹里破土而出。

寡妇玛莎的菜刀率先劈来，他本能地抬手格挡，却发现掌心渗出沥青般的黑雾，将刀刃腐蚀成赤红的铁水。

人群爆发出惊恐的尖叫，火把如暴雨般掷来。

燃烧的松脂引燃了铁匠铺的帆布棚，老汤姆珍藏的星轨图在火焰中卷曲成灰。

他在燃烧的街巷间跌撞奔逃，背后此起彼伏的"恶魔"叫骂声，比魔犬的嘶吼更令人窒息。

经过教堂时，彩绘玻璃突然炸裂，圣徒雕像的眼窝流出漆黑的黏液。

一只渡鸦落在绞刑架上，喙部叼着半截精灵耳坠，宝石在火光中折射出血色光芒。

当艾瑞克跪在翡翠河畔干呕时，水面倒影让他浑身血液凝固——左眼变成深渊般的纯黑，右眼却流转着星辉似的银芒。

河底漂浮着成片翻白的鱼尸，它们的鳃部都长出了细小的骨刺。

记忆中的铁片在口袋里发烫，当他掏出那枚伴随七年的信物时，蚀刻的精灵文正发出灼目青光，在水面投射出模糊的图腾：新月缠绕荆棘，中心嵌着双蛇衔尾的徽记。

林间传来夜枭的啼叫，艾瑞克握紧铁片钻进灌木丛。

腐殖质在他脚下咕唧作响，某种粘稠的黑丝正从魔犬残骸渗入土地，如同活物般向北方蜿蜒。

三百里外的幽冥山脉之巅，莫尔根站在血月笼罩的祭坛上，水晶球里映出少年逃亡的身影。

黑暗巫师腐烂的指尖抚过球体表面，十二具被剥皮的尸体呈环形跪拜，他们的脊骨连接成通向虚空的导管。

"终于找到你了，钥匙先生。

"莫尔根的声音像是生锈的齿轮在摩擦，祭坛地面的沟槽里，混着金粉的血液突然沸腾。

在他身后，巨大的肉瘤状器官正在搏动，表面浮现出无数张痛苦的人脸——正是那些被吞噬的圣殿骑士。

当第一滴黑雨落下时，山脉深处的古龙遗骸睁开了眼眶，里面爬出成群的骨翼蝙蝠，朝着翡翠镇方向倾巢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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