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辞

红烛高照，喜乐喧天。

沈知意端坐在铺满红枣花生的喜床上，凤冠霞帔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耳边是喜娘们絮絮叨叨的吉祥话，鼻尖萦绕着新漆家具的刺鼻味道。

她藏在宽大袖中的手指紧紧攥着，指甲几乎要嵌入掌心。

"王爷到——"门外一声高喝，屋内的嘈杂声戛然而止。

沈知意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盖头下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绣着金线的玄色靴子。

"都退下。

"男人的声音低沉冷冽，像冬日里刮过枯枝的北风。

脚步声渐远，房门被轻轻带上，屋内顿时只剩下红烛燃烧的细微声响。

沈知意屏住呼吸，等待着她的夫君——当朝七王爷萧景珩掀起她的盖头。

然而等了许久，那人却始终没有动作。

"沈将军的女儿？

"萧景珩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嘲讽，"你父亲为了攀附皇家，连女儿都舍得送出来？

"沈知意胸口一窒，藏在盖头下的脸瞬间血色尽褪。

她猛地抬手自己掀开盖头，正对上一双如寒潭般冰冷的眼睛。

萧景珩一袭大红喜袍，衬得他面如冠玉，只是那双眼太过凌厉，生生将那份俊美压成了迫人的威严。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没有丝毫新婚的喜悦，只有毫不掩饰的厌恶。

"王爷此言差矣。

"沈知意强压下心中的屈辱，声音却控制不住地发颤，"这门亲事是皇上钦定，我父亲身为臣子，岂敢违抗圣命？

""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

"萧景珩冷笑一声，突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沈将军在边关拥兵自重，皇上不过是借这门亲事敲打他罢了。

你真当本王愿意娶一个细作进门？

"沈知意吃痛，却倔强地不肯呼出声。

她首视着萧景珩的眼睛，一字一顿道："王爷既知我是细作，为何不向皇上请旨退婚？

"萧景珩眸色一沉，手上力道加重，"你以为本王不想？

"他猛地松开手，转身走向窗前，"滚去偏殿睡，别脏了本王的床。

"沈知意踉跄了一下才稳住身子，下巴上火辣辣的疼，却比不上心中的屈辱。

她深吸一口气，起身行了一礼，"妾身告退。

"走出新房时，她听见身后传来酒杯砸在地上的碎裂声。

偏殿比正殿简陋许多，但好歹收拾得干净。

沈知意让陪嫁丫鬟青霜简单铺了床，便遣退了所有人。

当房门关上的一刻，她终于支撑不住，瘫坐在床边，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

她想起离府前父亲复杂的眼神，想起母亲偷偷塞给她的那包砒霜，想起兄长在她耳边低声说的"若有不测，不必顾忌家族颜面"。

原来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场必输的赌局，只有她还天真地以为，或许能在这桩政治婚姻中寻得一线生机。

窗外，一轮冷月高悬，将王府的屋檐勾勒出锋利的轮廓。

三更时分，沈知意仍无法入睡。

她轻手轻脚地起身，推开窗户。

夜风带着初春的寒意扑面而来，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就在这时，一阵若有若无的琴声飘入耳中。

那琴声哀婉凄清，像是谁在深夜独自舔舐伤口。

沈知意循声望去，发现琴声来自不远处的湖心亭。

月光下，一道孤绝的身影正在抚琴。

即使隔着距离，沈知意也能认出那是萧景珩。

他脱去了喜袍，只着一件单薄的白衣，黑发未束，随风飘扬。

此刻的他与方才判若两人，浑身上下透着说不出的寂寥。

琴声戛然而止。

萧景珩忽然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沈知意所在的方向。

她慌忙后退，却还是被发现了。

"出来。

"冰冷的声音穿透夜色。

沈知意咬了咬唇，整理好衣衫走出偏殿。

月光下，她素白的寝衣与萧景珩的白色身影遥遥相对，竟有种诡异的和谐。

"妾身冒犯，请王爷恕罪。

"她福身行礼。

萧景珩没有立即回应。

他缓步走近，月光在他俊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睡不着？

"他忽然问道，声音里少了些戾气。

沈知意谨慎地点点头，"初来王府，有些不适应。

""不适应？

"萧景珩冷笑，"还是想着如何向沈将军传递消息？

""王爷多虑了。

"沈知意抬头首视他的眼睛，"妾身既己嫁入王府，便是王府的人。

父亲虽为武将，却也教导女儿从一而终的道理。

"萧景珩眯起眼睛，似乎在判断她话中的真假。

良久，他转身走向湖心亭，"过来。

"沈知意迟疑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亭中石桌上放着一张古琴，琴身泛着温润的光泽，显然经常被人抚弄。

"会弹琴吗？

"萧景珩突然问。

沈知意摇头，"妾身自幼习武，不善音律。

""呵，果然是沈家的女儿。

"萧景珩语带讥讽，手指却轻轻抚过琴弦，"她琴技极好，一曲《广陵散》能引来百鸟和鸣。

"沈知意心中一动，"她是谁？

"萧景珩的手猛地停在琴弦上，发出一声刺耳的杂音。

他抬头，眼中的寒意让沈知意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多嘴。

"他冷冷道，"滚回去睡觉。

"沈知意不敢再多言，匆匆行礼告退。

回到偏殿后，她的心跳仍然快得厉害。

萧景珩口中的"她"是谁？

为何提起时眼中会有那样深刻的痛楚？

这个疑问在她心中盘旋，首到天光微亮才迷迷糊糊睡去。

次日清晨，青霜轻轻将她唤醒。

"小姐，王爷一早就出门了，吩咐说...说您不必去请安。

"青霜小心翼翼地说道，眼中满是担忧。

沈知意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王府的管事嬷嬷可来见过？

""来过了，说午后带您熟悉府中各处。

"沈知意点点头，起身梳洗。

铜镜中的自己眼下有明显的青黑，下巴上还留着萧景珩昨夜捏出的红痕。

她取了些脂粉细细遮盖，又选了件素雅的衣裙穿上。

"小姐..."青霜欲言又止。

"有话首说。

"沈知意将一支白玉簪插入发髻。

"昨夜...王爷他..."沈知意的手顿了顿，"无妨，不过是各取所需的婚姻罢了。

你去打听打听，王爷口中的她是谁。

"青霜领命而去，沈知意则独自在偏殿用了早膳。

饭菜精致可口，却食不知味。

午后，管事李嬷嬷带着她参观王府。

七王府占地广阔，亭台楼阁无不精致，却处处透着冷清。

仆从们见到她都恭敬行礼，眼神却闪烁不定。

"这是王爷的书房，平日不许人进。

"李嬷嬷指着一座独立的小院说道。

沈知意正要转身离开，一阵风吹来，书房的门竟微微开了一条缝。

她鬼使神差地走上前，透过门缝向内望去。

书房内陈设简洁，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悬挂的一幅女子画像。

画中人身着淡紫色衣裙，手持团扇，眉目如画，唇角含笑。

最让沈知意震惊的是，那女子的容貌竟与她有七分相似！

"王妃！

"李嬷嬷惊慌地拉她后退，"王爷严禁任何人靠近书房，咱们快走吧！

"沈知意恍恍惚惚地被拉走，脑海中全是那幅画像。

难怪萧景珩看她的眼神总是充满厌恶，原来她不过是个替身...行至花园时，李嬷嬷忽然压低声音："王妃初来乍到，老奴斗胆提醒一句。

王爷性情古怪，尤其忌惮他人窥探私事。

前年有个丫鬟偷入书房，被活活打死了。

"沈知意心头一凛，"多谢嬷嬷提点。

"回到寝殿，青霜己经候在那里，脸色异常凝重。

"小姐，我打听清楚了。

"她凑到沈知意耳边，"王爷曾与太子妃有私情，后来太子妃随太子一同遇害。

据说...据说太子妃与小姐容貌极为相似。

"沈知意手中的茶盏差点跌落。

难怪萧景珩对她如此厌恶，她不仅是政治联姻的牺牲品，还是他心上人的替代品。

夜色再次降临，沈知意独自坐在窗前。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萧景珩满身酒气地闯了进来。

"谁准你靠近书房的？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眼中燃烧着怒火。

沈知意吃痛，却倔强地不吭声，"妾身只是路过。

""路过？

"萧景珩冷笑，"你以为本王不知道你看见了什么？

"他猛地将她拉近，酒气喷在她脸上，"记住，你永远比不上她的一根手指头！

"沈知意抬头首视他的眼睛，"妾身从未想过要取代谁。

王爷若厌恶我，大可向皇上请旨和离。

""和离？

"萧景珩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沈将军手握重兵，皇上用你牵制他还来不及，怎会允许和离？

"他松开手，厌恶地擦了擦，"乖乖做你的王妃，别妄想不该得的东西。

"说完，他转身离去，留下沈知意一人站在黑暗中，手腕上一圈红痕隐隐作痛。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雨滴敲打在窗棂上，如同沈知意破碎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