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人间一游

一丝不挂的男子，赤脚踉跄的追赶着我，他在我身后，气急败坏的叫嚣着：“你给老子站住！

你还敢跑！

老子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我不敢回头奋力狂奔，终于窜进幽深的巷子中……当男子追击的脚步声逐渐消退，我这才躲在一面大墙后，急促的喘着粗气，怯生生地探出半颗脑袋。

只见，男子站在昏暗的路灯下，挥舞双臂捶打着空气，嘴里不停咒骂：“你给老子出来！

老子看见你了！”

而距离男子不远处，有一位推着自行车的老妇人，她不近不远的凝望着撒泼的男子，踌躇不前。

我紧扣墙角，十指指尖泛白，“咚！

咚！

咚……“我的心跳声在夜幕中格外明显，甚至连呼吸都变得震耳欲聋，我慌张的吞咽着口水缓解情绪。

我焦急的张望，期盼着妈妈的身影，可她始终没有出现。

看来，我对男子的激怒引诱，并没有让妈妈成功脱逃。

当看到路灯下，男子两条大长腿往回折返的姿态，我惶恐的开始想下一步对策。

我掏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人也径首向学校门口走去。

我希望在救援赶来时，他们可以在校门口的聚光灯下，第一时间发现自己。

“您好，有家暴发生，请来帮帮我！”

“你是受害人吗？”

“不是，是我妈妈，请您救救她！”

“家暴这种事儿我们管不了，也不参与调解家庭矛盾，你们自己解决吧。”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向警察求助，而这样的答复，令我不可置信的愣在原地，刹那间，我只觉醍醐灌顶浑身冰凉。

我平静地质问：“我妈妈现在己经被我爸打晕，他如果把我妈妈致死或致残，我在事发前报警，您并未出警，那最坏的结果您是否承担？

通话时间和录音将是证据！”

电话那头恼羞成怒：“你这个小姑娘！

怎么还有报警抓父亲的？

如果每例家暴都抓，局里能放下嘛？”

接着，那人轻吁一口气，声音软了几分：“报你的地址。”

挂断电话之后，我缓缓蹲在校门口的灯光下，双臂紧抱自己，头埋在臂弯，缩成一团，我就这样一动不动的盯着地面，静静地等待着。

我亲眼目睹，情绪失控的风，把落叶、沙砾当作玩物……“哇儿～哇儿～哇儿~”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远处终于传来警笛声。

我抬起头，眯缝着眼睛，夜幕中红蓝交替的灯光，是我的救命稻草。

我迫切的猛然起身，眼前顿时黑晕，幸好旁边的大柳树，接住了摇摇欲坠的我。

我坐上警车，低声说：“谢谢警察叔叔！”

开车的民警从后视镜瞥了我一眼，我警觉的双臂抱紧身着睡衣的自己，穿着拖鞋的脚趾也紧紧挤在一起，像要把鞋底抠出洞来。

坐在我身侧的民警打量了我一番，懒洋洋的说：“哦，带路吧！”

警车开到单元门口熄火后，男子的叫骂声和物品砸落的声响，在耳边游荡。

于是，我匆匆忙忙往楼上跑去，心中不停责怪自己，我又一次没有保护好她。

爸爸看到我，犹如锁定猎物的野兽，他怒目圆睁的举起胶皮棍，吆喝着向我抡来：“康嘉玉，你还有胆儿回来！

老子今天，要打死你们娘俩！”

“我瞧瞧，这是谁要打死谁呀？”

走在我身后的民警，幽幽开口。

爸爸见状先是一震，随即，面目狰狞的脸上，挤出尴尬的笑容：“呵呵……”，紧接着，他转身穿好衣服坐在沙发上。

他故作镇定，拿起茶几上的烟盒，微微颤抖的掏出香烟点燃，深吸一口，吐出烟雾，眼神空洞的平视前方。

三名民警环顾西周，目及之处一片狼藉。

其中一名民警眉宇轻挑，颇为讥讽的说：“哼！

果然没本事的酒鬼，只会打老婆、孩子！”

另一名民警同我检查妈妈的伤情，我心疼不己的将倒在床上的妈妈扶起。

她红肿着眼眶，身上遍布多块儿大大小小的淤青和伤痕，她无措的看着我，微微颤抖着嘴唇一言不发。

她看向我的眼神中，仿佛伸出一双攥满玻璃渣的大手，它狠狠地将无数尖锐碎片，揉进我的心脏里，越揉越深……我的牙齿死死咬住嘴唇，一股血腥味儿沁满口腔，我生生吞咽下去。

一位民警打破僵局：“烟掐灭，跟我们走一趟吧！”

爸爸明知故问：“去哪儿呀？”

“劝你最好配合，深夜出警，己经很烦躁了！”

爸爸眼睑向下，低着头，缓缓挪动身子，不紧不慢的穿上外套、鞋子，跟随民警向警车的方向走去，而我尾随其后。

走在队尾的民警忽然回头，轻轻拍拍我的肩膀：“明天就送回来了，早点休息吧。”

我点点头，深鞠一躬，轻声说：“谢谢！

辛苦你们了。”

我眼瞅警车消失在夜幕中，霎时鼻子一酸，眼泪终归还是拉响了警报，泪水在脸上犹如洪水过境，放松警惕的哀嚎划过长空。

宣泄之后，我擦干眼泪，上楼回到家，开始收拾零落满地的狼藉。

刺痛的记忆在跑马灯，我疑惑的问：“妈妈，我引出他时，你怎么不知道跑啊？”

妈妈的心神早己失去平静，在我耳边哽咽低语：“对不起玉儿，我当时很绝望，想着打死我算了，这么多年无休止的毒打，真活不下去了。”

“这种事儿，警察也管不了，不然……”我停顿片刻，大胆的说：“我好想了结他！”

妈妈红着眼眶，声音颤抖的呵斥我：“你在说什么傻话？

他烂命一条，你值得给他陪葬吗？

为什么你要跟着别人，欺负自己？”

“那我们怎么办？”

我有一种无法逃脱的迷茫。

“你毕业后，找个能呵护你的人结婚，他就打不到你了。”

“那你怎么办？”

“我再说吧，活了半辈子，看你过得好，我也就好了。”

“如果我嫁的人……也和爸爸一样呢？”

“不会的！

他是极少数，你不会遇到跟他一样的人！

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在不远的将来，定会有人保护你！”

我点点头，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些什么……不用时刻准备逃跑，我脱的精光，打算睡个安稳觉。

我赤裸着身子，抱住被被子包裹着的妈妈，嗅着她的发香出神……我不知道明天怎么办？

后天怎么办？

以后怎么办？

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我身陷迷宫，走不出去！

妈妈的呜咽声在耳畔回响，她的泪珠砸落在枕巾上，也砸落在我心里，泛起层层涟漪。

我没有吱声，只是小心翼翼紧了紧自己的怀抱，生怕碰到她身上的伤。

不由得，我的泪水从一只眼睛，流进另一只眼睛里，最终滑入她的发丝。

这一切都没有结束，或许永远都不会结束……它就像一节脱轨的列车，加速的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