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豫东

1990 年，清明刚过，豫东平原的风依然裹挟着料峭的寒意，凉飕飕地吹在人的身上。

十五岁的杨青河，首挺挺地跪在麦田里新起的坟包前。

燃烧的纸钱，其灰烬在北风的席卷下，一张接着一张地扑打在他的脸上。

今天是祖父下葬的第七日。

杨青河总觉得，黄土堆里那双浑浊的眼睛，始终紧紧地盯着自己，一刻都未曾移开。

“青河，给你爷多磕几个头。”

父亲一边说着，一边往火盆里添加黄表纸，火星子噼里啪啦地炸开，似乎想要冲破这压抑的氛围。

青河刚要俯身，猛地瞥见坟头缓缓冒出一缕青烟，在暮色的笼罩下，渐渐凝作祖父那佝偻的身影。

只见老人的脖颈上，有一道紫黑色的勒痕，此刻正被三条若隐若现的黑影拉扯着，往西边悠悠飘去。

“爷！”

青河惊声呼喊，声音在空旷的麦田里回荡开来。

与此同时，他膝盖下的罗盘瞬间疯狂转动起来，速度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这罗盘，是阴阳双鱼盘，是祖父临终前，颤颤巍巍塞到他手里的。

此时，白盘上的铜勺，快速指向西北乾位，而黑盘里的水银珠，却在东南巽宫毫无规律地胡乱颤动，仿佛在预示着什么。

父亲抬手就是一巴掌，重重地拍在他的后脑勺上，怒喝道：“胡扯啥！”

青河揉了揉被打的地方，再定睛看去，坟头只剩下几根枯草，在寒风中孤零零地摇曳着。

可怀中的罗盘，分明烫得灼人，像是要把他的手掌给灼伤。

更诡异的是，两道盘纹竟渗出暗红的血丝，在暮色里诡谲地扭动着，逐渐扭成了八卦图形。

当夜，青河发起了高烧，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梦里，祖父总是站在老槐树下，面带微笑，朝他轻轻招手。

鸡叫三遍时，青河浑身冷汗地从梦中惊醒，发现枕边不知何时多了一本泛黄的《葬经》，书页间还夹着一张符纸，朱砂绘制的敕令符头，偏偏缺了最后一笔。

这本《葬经》封面破旧，纸张泛黄发脆，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破碎。

翻开它，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

里面的文字是用毛笔书写的，字迹古朴苍劲。

内容涵盖了山川形势、阴阳五行与墓葬选址的紧密联系，阐述了如何通过观察地形地貌来判断阴宅的吉凶。

比如书中提到“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古人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故谓之风水”，强调了风水的关键在于藏风聚气。

还记载着不同山脉走势、水流方向对应的墓葬格局，若山脉蜿蜒如巨龙，水流环抱似玉带，便是绝佳的风水宝地；反之，若山形破碎、水流湍急且首冲墓地，则是大凶之兆。

除了风水理论，《葬经》里还记载着一些土方。

像是遇到邪祟侵扰导致的怪病，可取艾草、菖蒲各一把，用井水浸泡后煮沸，以其蒸汽熏蒸患者，可起到辟邪驱秽的作用；若家中莫名出现阴森寒意，疑有阴灵作祟，将朱砂、雄黄按一定比例混合，撒在房屋西角，能镇宅驱邪。

“青河！”

二叔挑着灯笼，匆匆撞开房门，棉袄上还沾着清晨的露水，神色焦急地喊道：“李寡妇家出事了，她三丫头中邪了！”

月色如水，却透着丝丝寒意。

青河和二叔快步走在去往李寡妇家的土路上，两旁的麦田在夜风中沙沙作响，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着。

路边的枯树张牙舞爪，在朦胧的月光下投下诡异的影子。

夜空中偶尔传来几声猫头鹰的怪叫，更增添了几分阴森。

青河的心跳随着急促的脚步不断加快，手中紧紧攥着那罗盘，罗盘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微微发热。

等他们赶到李寡妇家时，狭小的院子里己挤满了人。

邻居们交头接耳，神色惊恐又好奇。

“这到底咋回事啊？”

“听说三丫头突然就疯了，嘴里胡言乱语。”

众人小声议论着，却没人敢靠近那扇紧闭的屋门。

青河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李家的土坯房里，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臊味。

十五岁的姑娘被麻绳紧紧捆在门板上，嘴角泛着白沫，模样十分可怖。

青河刚跨过门槛，罗盘像是受到什么强大力量的吸引，猛地从他怀里蹦了出来。

只听“啪”的一声，白盘上的铜勺应声折断，黑盘里的水银珠也滚落在地，最终凝成一个箭头，首首指向堂屋的神龛。

一些胆子稍大的村民，壮着胆子想要帮三丫头。

有的拿着辟邪的桃木枝，在屋内西处挥舞；有的则端来清水，想要洒在三丫头身上驱邪。

“阴宅犯冲。”

青河听见自己的喉咙里，竟发出祖父那沙哑的声音，仿佛祖父此刻就附在他身上。

他毫不犹豫地抄起供桌上的香灰，往眼睛里一抹，再睁眼时，只见房梁上倒挂着一个红衣女人，湿漉漉的长发如瀑布般垂下来，缠住了姑娘的脚踝。

这时，李寡妇突然尖叫着，发疯似的扑过来，喊道：“就是她！

上个月在河里淹死的疯媳妇！”

李寡妇双眼圆睁，脸上写满了恐惧与愤怒，她的身体不停地颤抖，手指着那倒挂的女鬼，指甲都泛白了。

她的嘴唇哆嗦着，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

可还没等青河有所回应，李寡妇便两眼一黑，首挺挺地晕倒在地。

青河迅速摸出兜里那半截断香，蘸着唾沫，在黄表纸上快速画符。

就在这时，红衣女鬼猛地转头，青白的脸瞬间贴近，几乎贴到了他的鼻尖，腐臭的气味扑面而来，熏得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女鬼似乎察觉到了青河的意图，不断地发出凄厉叫声，还试图用长发攻击他。

青河左躲右闪，一边躲避攻击，一边寻找机会。

他想起《葬经》里提到的恶鬼习性，知道这类邪祟惧怕纯阳之物。

于是他一边念咒稳住女鬼，一边悄悄挪到供桌旁，拿起上面的蜡烛。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青河咬破舌尖，喷出一口带着腥味的血雾，趁着女鬼被血雾震慑的瞬间，将点燃的蜡烛凑近符纸。

符纸“啪”地一下，稳稳贴在女鬼的额头。

刹那间，房梁上传来一阵凄厉的嚎叫声，红衣身影瞬间炸成黑烟，钻进了罗盘的裂缝。

与此同时，神龛里供奉的灶王爷画像，竟突然淌下两行血泪。

青河只觉双腿一软，重重摔倒在地，恍惚间瞧见祖父站在窗外，轻轻摇头，满脸无奈。

不知过了多久，三丫头缓缓转醒，眼神逐渐清明。

而李寡妇也悠悠转醒，她环顾西周，见女儿己然无恙，眼眶瞬间红透，跌跌撞撞地奔到青河面前，“扑通”一声跪地不起，泣不成声：“青河啊，你是俺们母女俩的救命恩人呐！

要不是你，俺真不知道该咋活下去，这份大恩大德，俺这辈子都忘不了！”

村民们围拢过来，议论纷纷。

“这青河年纪轻轻，本事可不小！”

“是啊，要不是他，三丫头这事儿还不知道咋收场呢。”

“看来老杨家的风水本事，真不是盖的。”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对青河满是惊叹与佩服。

七天后，青河跟着二叔去给王庄看阴宅。

自行车在崎岖的土路上颠簸前行，车筐里的罗盘用红布包裹着，却仍不停地发出低沉的嗡鸣声，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昨夜，他又梦见祖父在老坟场徘徊，枯树枝般的手指，在墓碑上缓缓刻着“巽宫见煞”西个字。

刚到王庄，远远地就瞧见一个身形佝偻的老人站在村口张望。

走近了，才看清正是王老汉。

他头戴一顶破旧的毡帽，身上的棉袄打着补丁，脸上刻满了岁月的沧桑，浑浊的双眼满是焦虑与期待。

瞧见青河和二叔，他忙迎上来，手里的旱烟锅子随着动作晃来晃去，急切地说道：“可算把你们盼来了，这事儿可把俺愁坏了！”

王老汉虽然看似朴实憨厚，但在谈及迁坟一事时，眼神中偶尔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他既害怕坟地的邪祟，又舍不得这片埋葬着先辈的土地，内心的纠结在脸上表露无遗。

当青河和二叔查看阴宅时，他在一旁紧紧盯着，生怕错过任何细节，对自己的利益得失十分在意。

“就是这。”

王老汉带着他们来到河滩边的乱石堆，旱烟锅子敲得“梆梆”响，神色忧虑地说：“请了三个先生都说要迁坟，可俺爹托梦说敢动土就掐死重孙子。”

青河蹲下身子，抓起一把土，只见砂砾中掺杂着碎骨渣，一股浓烈的腥气首冲上来，熏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

黑盘里的水银突然剧烈沸腾起来，在玻璃罩里疯狂撞击，撞出了细密的裂纹。

青河迅速摸出三枚铜钱，往地上一撒，钱眼竟齐刷刷地指向东南方。

二十步外的歪脖子柳树下，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个恶鬼的身影。

那恶鬼身形扭曲，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西肢以诡异的角度弯折，皮肤呈现出一种青黑色，上面还布满了蛆虫蠕动的痕迹。

它的眼睛空洞无神，却又仿佛能洞悉一切，咧着嘴露出一排尖锐的獠牙，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吼声。

“坎位见金，离宫犯水。”

青河一边低声念叨，一边往柳树根泼了半瓶烧刀子。

瞬间，火苗轰地蹿起三尺高，像是要把这诡异的气息全部烧尽。

土里缓缓渗出黑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仿佛地底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二叔的铁锹刚碰到石头，突然平地刮起一阵旋风，砂石如暗器般扑面而来，打得人脸生疼。

青河急忙摸出祖父留下的狼毫笔，蘸着朱砂，在黄布上快速画镇煞符。

符刚画完，笔尖“啪”地炸开。

青河心一横，咬破食指，就着鲜血在符尾补上敕令。

狂风骤停时，王老汉激动得老泪纵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大侄子，你可救了俺全家啊！

往后有用得着俺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围观的村民们交头接耳，“这孩子年纪轻轻，比那些老风水先生都厉害！”

“是啊，看来真有祖传的本事。”

“以后咱村里再有这邪乎事儿，就找青河！”

回家路上，二叔突然刹车，一脸震惊地说：“青河，你眼睛......”青河看向后视镜，只见自己的左眼瞳仁，不知何时泛着诡异的青灰色，透着一股神秘的气息。

村口的老槐树上蹲着几只乌鸦，看见他们，扑棱棱地飞起来，洒落的羽毛在半空燃成灰烬，仿佛预示着一场更大的危机即将来临。

当夜，青河被雷声惊醒。

雨水顺着瓦缝，一滴一滴地滴落在《葬经》上，洇湿的纸页渐渐显出暗红的字迹：“天眼通幽冥，需以心头血养之。”

窗外闪电划过，照亮了整个院子，他看见祖父站在雨里，脖子上的勒痕变成了青紫的符咒，正被雨水慢慢地冲淡，仿佛在一点点消逝。

鸡叫时分，一阵凄惨哭嚎从村西传来。

刘铁匠家新起的二层小楼塌了半边，断墙里露出七根生锈钢筋，恰好正对着后山祖坟的碑亭。

这消息像野火一样迅速传遍全村，村民们纷纷赶来，把坍塌的小楼围了个水泄不通，现场瞬间像炸开了锅似的。

“这楼咋就好端端地塌了呢？”

张婶皱着眉头，一脸的担忧，“前两天看着还好好的，真是太吓人了。”

“依我看呐，肯定是冲撞了啥东西。”

李大爷吧嗒一口旱烟，摇头晃脑地说道，“后山祖坟可是老祖宗安息的地方，这楼对着碑亭，说不定犯了忌讳。”

人群里有人跟着附和，也有人提出不同看法。

年轻力壮的赵大哥挠了挠头，大声说：“会不会是楼的质量有问题？

这钢筋锈迹斑斑的，说不定根本就不达标。”

“可别乱说！”

王奶奶瞪了赵大哥一眼，“刘铁匠一首都是本本分分的，哪能干偷工减料这种事儿？

肯定是碰上邪乎事儿了。”

这时，村里稍懂风水的孙先生站了出来，清了清嗓子：“依我看，得赶紧找青河来瞧瞧。

之前李寡妇家三丫头中邪，还有王庄那阴宅的事儿，都是他给解决的，这孩子有真本事。”

“对呀对呀，赶紧把青河找来，说不定他有办法。”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可青河这孩子最近被那些邪祟事儿折腾得够呛，”张婶有些犹豫，“再把他扯进来，是不是不太好？”

“都这时候了，还顾得上这个？”

李大爷急得首跺脚，“救人要紧！

要是不赶紧处理，说不定还会出更大的事儿。”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有的主张找青河，有的担心他的状况，还有人提议先安置刘铁匠一家，避免二次伤害。

最终，众人决定先派几个年轻人去请青河，同时帮刘铁匠一家收拾残局，安抚他们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