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深处

西北的夜裹着粗粝的风沙，像一把钝刀剐蹭过裸露的皮肤。

时昔珺站在临时医疗帐篷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白大褂口袋里的旧怀表——那是养父时廉乾在他十八岁时送的礼物，表盖内侧刻着一行小字：“珺，当如星，破夜长明。”

可此刻的边疆没有星光，只有探照灯刺目的光柱撕裂天幕，远处传来螺旋桨的轰鸣。

“时医生！”

有人掀开帘子急吼，“三号机迫降失败，三个重伤员！”

时昔珺转身时，正撞上一双漆黑的眼睛。

袁忆衾倚在帐篷支架旁嚼着口香糖，迷彩服松垮地挂在肩上，露出一截被晒成蜜色的脖颈。

他剑眉微挑，冲时昔珺吹了个轻佻的泡泡：“时大夫，别抖啊。”

“袁队要是闲得慌，不如去帮忙抬担架。”

时昔珺垂眸将听诊器绕上指尖，金属链条在灯下晃出冷光。

他刻意避开那人的视线，仿佛多看一眼就会被灼伤——袁忆衾生得太像记忆里那个少年，懒散又锋利，连右耳垂那颗红痣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十年前孤儿院的铁栅栏割碎夕阳时，八岁的时昔珺蜷缩在污水坑里。

拳头和咒骂雨点般砸下来，他死死咬住嘴唇，首到血腥味漫过喉管。

忽然有军靴踏碎枯叶的脆响，一双温暖的手将他捞了起来。

“爸！

他骨头断了！”

少年清亮的声音刺破混沌。

时昔珺勉强睁开肿胀的眼，看见逆光中挺拔的身影——十西五岁的袁忆衾背着狙击枪模型，迷彩裤腿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肌肉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他父亲袁阳正在检查时昔珺的伤势，肩章上的金星沾了血污。

“记好了小子，”袁忆衾突然凑近他耳边，呼吸扫过青紫的伤痕，“我叫袁忆衾，衾是‘衾影无惭’的衾。

等你长大了……”后面的话被警笛声淹没，但时昔珺记住了那个眼神，像荒漠里突然炸开的照明弹。

此刻医疗帐篷内血腥味浓得呛人，时昔珺半跪在地上缝合动脉。

袁忆衾不知何时蹲在了他身侧，体温透过薄薄的医用橡胶手套渗进来。

“需要按着这里？”

他掌心压住伤员汩汩冒血的弹孔，溅在时昔珺镜片上的血珠被随手抹去，动作轻得像是拂去一片雪。

“别碰我。”

时昔珺声音发紧。

袁忆衾低笑一声，热气扑在他后颈：“时医生，你睫毛上沾血了。”

帐篷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副官王初夏拎着战术平板闯进来，目光在两人交叠的手上凝了一瞬。

“袁队，他的货改道湄公河了。”

他咬字带着古怪的黏稠，像含着一块化不开的冰，“上面让我们天亮前截击。”

袁忆衾起身时长影笼罩住时昔珺，迷彩服下摆扫过他泛白的指节。

“王副官，”他漫不经心地转着军刀，“你盯梢的眼神比狙击镜还烫人。”

时昔珺突然想起三天前的雨夜，撞见王初夏在武器库角落攥着袁忆衾的臂章。

年轻副官眼尾泛红，像头困兽般嘶吼：“我只是不想……”后半句被雷声劈碎在雨里。

帐篷外狂风骤起，沙砾拍打帆布发出密匝的碎响。

时昔珺摘下染血的眼镜，恍惚看见十八岁生日那晚，他妈妈骑着机车，停在他身前，脱下漆皮手套甩给他一张黑卡：“宝贝，不想继承家业就逃吧。”

她鲜红的唇印烙在时昔珺额头，“但要记住，逃也要逃得轰轰烈烈。”

而现在，袁忆衾掀开帘子前回头看了他一眼。

月光从缝隙漏进来，勾勒出那人凌厉的下颌线。

“时昔珺，”他第一次完整地叫出这个名字，“别再用那种眼神看我。”

像沙漠旅人凝视海市蜃楼，像飞蛾凝视燎原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