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喜临门云顶之弈

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皇帝站在我面前时，我懵了。当晚，我被压在榻上，

迷迷糊糊地听到他说，“喜儿若是认错了人，该如何处置呢……”1“喜儿，

进宫后要照顾好自己啊。娘前几日叮嘱你的莫忘了，咱们不争不抢，安稳度日就好。

”看着娘亲掩面哭泣的模样，我也红了眼，“娘，喜儿不想离开你们，喜儿想待在你们身边。

”西风卷着枯叶掠过裙角，娘亲突然将我拥入怀中，檀木香混着泪水的咸涩沁入肺腑。

角门处传来宫人轻咳，鎏金车顶的鸾铃在风里叮咚作响。“该走了。

”爹爹沙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自知不能再拖了，我轻声安抚了娘亲几句，

向父亲行了一礼便快步走向马车。坐在马车上掀起车帘一角，

我望见娘亲颤抖的指尖死死攥着泪浸湿的绢帕，上面并蒂莲的纹样早被揉得看不出模样。

直到看不到他们二人的身影我才将帘子放下，只默默祈祷日后的生活能随了娘亲的愿。

注意到观望车外景物的月安，我隐隐担心。车帘外掠过的朱红宫墙映在她清亮的眸子里，

“月安，进宫后千万收着性子，知道么？”"小姐安心！"她猛地挺直腰背，

信誓旦旦地看向我，“只要旁人不来招惹小姐，月安定将所有话语都吞入肚中！

”我望着她眉间跃动的神采，无奈摇头。车辕碾过青砖的声响格外清晰，

“宫里规矩比府中森严百倍，若真有什么差池......”尾音悬在半空，

月安忽然揪住衣角，方才还神采奕奕的杏眼垂下来，“小姐是怕月安成了累赘？

”车轮碾过最后一道门槛的闷响恰在此时传来。车帘被颠起，露出巍峨如铁的宫墙。

我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指尖微微发颤，“是怕护不住你。”月安眨眨眼，

突然攥住我的手。“月安记住了。真到要忍气吞声时，奴婢就盯着裙裾上第三道褶子数数儿，

保管比佛堂里的木鱼还安分。”话音未落，马车已缓缓停下。2“楚婕妤万安，

前头便是华音殿了。”引路太监躬身退后半步，“华音殿”的门匾在暮色中泛着柔光。

“殿内已备下八名掌事宫女候着，稍后会有教引嬷嬷引您入内，

宫中的规矩礼数自会为您一一讲述。”他抬眼见檐角铜铃轻晃，又深深打了个千儿，

“奴才还需往西六宫迎候其他贵人，且在此拜别小主。”说罢他低垂着眉眼倒退三步，

才转身踏着青砖上的海棠纹影匆匆离去。我仰首望着“华音殿”，朱漆门扉缓缓开启的刹那，

檐角铜铃被风撞得仓皇作响，恍如一声叹息。终究是提起黛色裙裾，将自己送进了这金丝笼。

晨起云板未及三响，教习嬷嬷的藤条已敲在青砖地上。脊梁要像浸过明矾的绸缎般柔而不折，

莲步须似湖面涟漪轻而不乱。连奉茶时玉镯与瓷盏相碰的声响，都被丈量着轻重缓急。

从前总嫌家中规矩繁琐，如今方知那些不过是孩童过家家的把戏。鹤形铜漏滴到第七个时辰，

鬓角珍珠簌簌滑落在织金妆花缎上。忽听得廊下传来错落的脚步声，似有宫人小跑而来。

“主子容禀，御前传来消息，圣驾已朝华音殿移辇，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便至。”我愣了一瞬，

随即令人替我更衣。“皇上驾到——”我跪在殿中，嗅见龙涎香混着雪松气息扑面而来，

金玄色衣摆拂过眼前。“臣妾叩见陛下。”手心已然有些湿意，我低着头，

眼神不知该放何处。忽有鎏金嵌玉的折扇挑起我的下颌，抬眸刹那，

正撞进一双含笑的桃花眼，眼尾朱砂痣比丹蔻还要艳三分。只是……看着这面容，

我竟生出了些许的熟悉感。“都说楚家女儿艳冠京城，朕瞧着……”玉扇沿着眉骨游移，

在菱唇边停住，“倒像是梅瓶里新折的白玉兰。”香炉腾起袅袅烟丝，我微笑垂眸，

“陛下谬赞。”“平身吧，如此美人受凉了可不好。”“谢陛下。

”3听闻陛下今夜翻了我的牌子，我未感到丝毫意外。日中他来华音殿时，

我就深知自己今夜是逃不过了。铜漏滴到戌时三刻，司寝嬷嬷捧着朱漆托盘踏进偏殿时，

我正盯着菱花镜里被檀木簪别住的发髻出神。镜中人眉间那抹青黛是新点的，

倒比白日里浓艳三分。“小主该更衣了。”我浸在浴汤中数着水面上飘零的花瓣，

直至指尖泡得发白，嬷嬷才用素绢裹住我滴水的长发。她抖开绛红锦缎寝衣的刹那，

熏笼里银丝炭突然爆出火星。我望着衣襟上金线盘绕的兰花纹，

忽地想起他那句“梅瓶里新折的白玉兰”，脸上竟有些发烫。暗红绸带勒得我有些难受，

却只得忍着，铜镜里那截雪色脖颈倒显出几分易折的脆弱。我轻声叹息，

终是起身踏出华音殿。掌灯太监提着羊角宫灯在前引路，

朱漆回廊的阴影被烛火扯得忽长忽短。我盯着自己投在青砖地上的影子，

看它被夜风揉成摇曳的柳条。当明黄帐幔撞入眼帘时，龙涎香已浓得能凝成实体，

压得人喉头发紧。皇上执卷坐在蟠龙榻边，烛影将他侧脸镀上鎏金轮廓。“臣妾参见陛下。

”感到他的视线在我身上停留了一息，不由有些紧张。“抬头。”压下心中的种种思绪，

我顺从地抬起头。却意外发现眼前人的气质竟与日中时截然不同，并且我愈发肯定我见过他。

“喜儿？”他不确定的语调却令我心神乱成一团，我的双膝陡然发软。

"陛下怎知...臣妾闺名？"尾音已带了颤。不合规矩的诘问方出口，我便惊觉失仪，

贝齿狠狠咬住舌尖。绣着白玉兰的广袖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我怔然望着那道玄色身影步步逼近，绣金蟠龙纹在灯影下蜿蜒游动。

他忽然屈膝半跪在我散开的裙裾间，广袖拂过青玉砖时带起一缕龙涎香。“地上凉。

” 玉扳指堪堪悬在我腕上半寸，指尖却先触到了他掌纹。温热的触感顺着血脉攀上耳尖，

我慌忙蜷起手指，却被他虚虚拢住手腕。起身时他的气息扫过我的耳尖，

惊得我踉跄后退半步，后腰却抵上了他虚护的掌心。他掌心熨贴着腰封下的软绸，

滚烫温度穿透薄纱直抵肌肤。“陛下……”4我慌乱抬眼，却见他别过头，竟也带着慌乱。

“咳，是孤唐突了。”待我站稳后，他的手迅速背到了身后。“陛下怎知‘喜儿’？

”久久的沉默后，我终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他深潭般的眼睛仿佛要看穿我的灵魂，

不知哪来的胆子，我也回看着他。他轻轻叹气，语气中带了些许无奈与心酸，

“喜儿当真不记得孤了？”“陛下恕罪，臣妾……”我抿唇低下头，

在所有可能遇见的场景中寻找他的面容及身影。他见我低头不语，眸中的情绪愈发复杂，

仿佛有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片刻后，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温柔，“赏花会毕，

街边的小巷中，你递给我一个兔子糖人，说‘甜食最解愁肠’。”在脑中思索一圈，

我猛然抬头，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娘去买些料子，你随小梨去买些吃食等着娘可好？

”“好！”……“娘亲好慢啊，喜儿都吃完一个糖人了。

”我左顾右盼地在凉一些的巷子口寻找娘亲的身影，

烈日下的温度令手中另一个糖人隐隐有熔化的迹象。“小姐别急，夫人很快就来接咱们了。

”余光一瞟，忽见墙根蜷着个锦衣小郎君，玄色衣摆绣着好看的花纹，

可惜沾染了泥地的污秽。望着他独自一人蹲在巷中，又看了眼手中的糖人，内心有些挣扎。

他看着好生可怜，但小兔子好可爱，不想给他。但是我又吃不下了，

小兔子也要化掉了……也罢也罢，一个糖人，日后想吃再让小厮来买吧。纠结许久，

我抬腿向他走去。“诶，小姐……”小梨还未反应过来，我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他抬头望着我，清秀俊美的面容满是防备之意。“小哥哥可是与家人失散了？

"我将攥得温热的兔儿糖递过去，琉璃似的糖浆在日头下泛着琥珀光，“甜食最解愁肠，

尝尝吧。”似是未曾想我是因此而来，他神情变得有些呆愣。“若是小哥哥寻不到家人，

就来找喜儿吧，喜儿家就在……”“小姐，夫人来了，咱们快走吧，莫让夫人等急了。

”还未报完家门，小梨就过来拉着我急急走出了巷子，连告别的话语都未说出口。

记忆中的小郎君与眼前人渐渐重合，我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原来……是陛下。

”他微微点头，眼中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意：“那日出了些许意外，正不知所措时，

喜儿就出现了。”我将满面惊讶藏于心中，没想到当年那个蹲于巷角的小郎君，

竟是如今的九五之尊。而他，竟还记得那件小事，记得“喜儿”这个名字。

“陛下……”我轻声唤他，心中五味杂陈，也不知他若是知晓了那日我是吃不下才给他的，

会不会今夜就被葬在某处了。5他眼波流转似春水初融，薄唇噙着温软笑意，

低醇嗓音裹着蜜渍青梅般的清甜漫入耳廓，“喜儿可知，那日的糖人甜入了孤的心头，

自此便日日惦记着那糖人。”许是殿里的香气太浓，又者那烛光太晃眼了。我竟有些发晕，

脸上的温度难以忽视。“陛下惦记的是糖人，还是…送糖人的那人？

”“若说孤馋的是那支玉雪兔儿糖人...”他忽而倾身，

龙涎香混着松烟墨的气息笼住我发烫的耳廓，"喜儿可愿再赠与孤一支红纱女子糖人？

”意识到今夜我身着的就是红纱寝衣，不由来的委屈化为泪水在眼中转悠。

“陛下是想吃了喜儿？”“嗯，想。想得心口发疼。”我凝着泪光望进他眼底，

那抹暗色旋涡里分明翻涌着燎原的欲火。他的指尖挑开我肩头红绡，

指腹沿着锁骨游弋时沾了温热的泪。突如其来的直白惊得我往后缩，后脑却抵上雕龙床柱。

他顺势欺近半寸，月白中衣领口松垮，我慌忙垂眼，正见自己红纱下透出的藕荷色心衣系带。

正巧烛火忽然爆了个灯花，惊得我眼睫轻颤。“喜儿，孤…可以吗？”大脑一片空白，

身体倒是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别...”我攥住他欲挑系带的手腕，气息极其混乱。

而又在这混乱之中，我们又静静望着彼此。直至烛火再次发出声响，

他才猛地撤回手背到身后。借着残光，我瞧见他耳尖红得滴血，

方才游刃有余的调笑模样早碎成齑粉。“孤...孤去唤人添灯。

”玄色龙纹广袖拂过鎏金榻沿，却在起身时被我勾住衣袖。冰蚕丝滑过掌心，

激起细密的战栗沿着小臂攀援而上。“陛下。”我将头转向一侧，不敢再看向他，

生怕未彻底压下的火焰重燃，但指尖却又攥紧了那片流云暗纹，

“喜儿...喜儿尚需些时日。”“无，无碍。孤突然想起，御书房...对，

北疆的军报还未及细览。孤让御辇候在门外，喜儿到时辰出去便可。

”他仓促走向一旁的身影不知为何引得我心头痒痒的，竟有些想发笑。6皇上登基不久，

还未立后，我也落得个清闲。只是看着眼前几箱绸缎和珠宝犯了难。“月安，

挑些给其他姐妹送去，剩下的就拿去放着吧。”我无奈地叹气。

虽然皇上 宠幸妃嫔后赏赐绸缎珠宝什么的很正常，但难保不会成为他人的眼中钉。

廊下忽起细碎脚步声，雪桃快步走了进来。“贤妃娘娘在千秋亭摆了蟹宴，

各宫主子都往御花园去了。说是新贡的菊花酒，要请娘娘尝个新鲜。

”想起入宫前娘亲和我说的，贤妃协理六宫多年，最善借宴饮之名探人虚实。

想来应是借着宴席敲打一番新人，只是恰好今日我得了赏赐，怕是难以对付了。“更衣吧。

”行至垂花门，月安忽拽住我袖口，“娘娘。”顺着她目光望去，

朱漆游廊尽头闪过一截杏子红裙角，缀着的银铃在风里碎成齑粉——是丽嫔惯用的熏香。